第16章(第2/3頁)

回廊那頭有小太監擡著食盒過來,送的正是說定的雞絲面。月徊一早上沒見著哥哥,不知道飯點兒上他去了哪裏,正四下張望,昨兒回事的那個太監抱著拂塵進來,笑道:“別等掌印啦,您自個兒先用吧。”

這人也算眼熟,月徊笑了笑,“請問公公,怎麽稱呼呐?”

那太監喲了聲,“可不敢承您一聲公公,您叫我承良就是了,我是司禮監的隨堂,專給咱們老祖宗打下手的……”說著把聲兒矮下去,四下看了看,見近處沒人,才壓聲道,“像找姑娘這件差事,當初就是我奉命承辦的。”

月徊立刻一臉感激模樣,“那我可得謝謝您。”手裏的蓋兒揭開了,待要動筷,又有點不好意思,拿手指了指,“您用過了麽?要不……一塊兒吃點兒?”

承良失笑,這宮裏上到太後老娘娘,下到宮女嬤嬤,沒一個像她這樣的,民間生過根的就是會來事兒。

“您快別客氣,我早用過了,候在這兒就為聽您差遣。”

這司禮監原不是等閑衙門,裏頭的人跑出去個個是爺,月徊早前怕這號人,這會子屎殼郎變知了,輪著他們來巴結了。可饒是如此,她也還是不大自在,僵著臉皮扮笑,說:“讓我差遣您,那我可不敢……怪我睡得死,早上起來就沒見著掌印,他老人家這會子忙什麽呢?”

承良掖著手道:“不怪姑娘起得晚,是咱們這兒忒早了。宮裏歷來是這樣,雞起五更雷打不動,不光底下辦差的,連皇上也是一樣。今兒有朝議,卯初臣工們在朝房數人頭點卯,卯正萬歲爺擺駕保和殿,咱們老祖宗隨駕上朝去了。”說罷一笑,“不過打明兒起,可不是‘隨駕’了,是正經官員上朝議事。您不知道,早前司禮監雖是十二衙門裏的大拿,可照著宮規家法還是奴才衙門,奴才只管辦差,不得和文武百官同朝。如今好了,咱們老祖宗開了這個先河,往後就是朝臣,能和內閣分庭抗禮。頭前內閣的那幫書蟲人五人六,姑娘也瞧見了,自打昨兒狠狠做了規矩,這回可老實了,皇上要提拔司禮監,誰敢說半個不字兒!”

月徊恍然大悟,怪道哥哥昨兒說,要叫那些反叛跪下叫祖宗呢,這才一天光景,事兒竟辦下來了。到這時不由感慨,權力果真叫人沉醉,撇開那些不長進的不說,但凡願意登高的男人,這東西可不是最有意思的玩意兒嗎?

雞絲窩面吃得草草,胡亂扒了兩口就上外頭等好信兒去了。結果等了半天,沒等見梁遇,皇帝倒是先回來了。

冠服端嚴的皇帝和抱病時候不一樣,年輕是年輕了點兒,但不減其帝王威嚴。一溜大紅吉服的太監擡著九龍肩輿從乾清門上進來,天光透過曲柄金頂繡龍黃金傘,瀉下一層金棕色的柔光。他在那片皇權庇佑的陰影裏坐著,起先無情無緒的樣子,但看見她,就露出淺淡的笑來。

“月徊。”皇帝叫她一聲,領班太監忙擊了擊掌,肩輿穩穩停下了。他倚著扶手居高臨下問她,“你吃了麽?”

萬歲爺這一問,家常得不像話,仿佛村口上每日經過的小秀才,見誰都是笑眯眯的——“吃了麽您?”

月徊忙鞠下腰,垂手低頭道:“奴婢給皇上請安。回皇上話,奴婢吃了,吃的雞絲窩面。”

“就這個?”皇帝因昨晚上和她相談甚歡,說話並不端著,盛情邀請她,“朕過會子要傳吃的,你來不來?”

月徊有點納悶,“您視朝前沒進東西,就一直餓著?”

皇帝說也不是,“朕吃了兩個竹節卷,沒吃飽,打算回來接著吃。你呢?愛吃什麽,朕讓人預備。”

月徊到底是個姑娘,不好意思張嘴要吃的,只說:“奴婢才吃完,這會兒不餓,多謝皇上恩典。”

可皇帝想了一圈兒,這宮裏除了禦膳,沒有別的能讓她品出好來了,不在吃上頭做文章,恐怕留她不住。

關於月徊,有種緣分叫一見如故,其實說來有些荒誕,這世上誰都能憑義氣辦事,唯獨皇帝不能。自小老師教他遵皇子風範,等到了登基時,太後又把他傳去結結實實教導了一通,要他時時顧全人君體面,因此他不常和人接近,更沒有一句閑話可同人聊。若說最親近的,這些年就數大伴。梁遇是他六歲那年到他宮裏的,雖說本是個伺候人的宮監,但自己著實信賴他,倚重他。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的緣故,見了梁遇的妹子,又是年紀相仿興趣相投的,就想留下她。

人慢慢有了年紀和閱歷,一些東西流水似的逝去,他每常回憶,深深眷戀,要是可以,情願不要長大。然此一時彼一時,人的身份變了,處境也得順勢而變。自己當了皇帝,大伴便得替他管著司禮監,管著東廠錦衣衛,這些權柄是皇帝的膽兒,沒有不成。大伴忙,於是身邊最要緊的那個位置出缺了,月徊成了最好的補給。她和梁遇是一根藤上下來的,且又有另一番風味,他的私心作起祟來,忽然明白一個道理,只要留住了她,梁遇就是栓了線的風箏,飛不高,拽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