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2頁)

月徊只顧答應,府門宅門裏用的茶具不像平常百姓家,又是蓋碗又是碟,那精瓷胎質嬌脆得像玉一樣,端在手裏都怕它碎了。她只能眼巴巴瞧著梁遇,看他左手捧著托碟和碗,右手纖細的三指將碗蓋掀開一個縫,然後儀態優雅地舉到唇前,輕輕嘬了一口。

杯身和碟要固定好不是件容易事,又不能兩手捧著杯子,一但傾斜就出溜。月徊姿勢尷尬地試了好幾回,笨手笨腳的模樣看得梁遇發笑,他也不惱,只說慢慢來,“了不起多砸幾回杯子,沒有學不會的。”

月徊終於別別扭扭吃完了那盞茶,到這會兒想起小四來。那小子隔在另一邊,老實得連半點聲兒都不敢出,她心說終於有個人能鎮住他了,便對梁遇道:“哥哥,您見見我那弟弟吧。”

她管小四叫弟弟,情分自是不同尋常。梁遇擱下茶盞頷首,她忙把小四招呼過來,笑著給他們引薦,拿手一比梁遇,“這是我哥哥,提督東緝事廠,當著好大的官兒,底下人管他叫督主。”又一比小四,“這是小四兒,沒正經名字,打小隨我一起長大的,我拿他當親弟弟。”

一個是哥哥,一個是弟弟,但彼此間沒什麽交集,見這樣閑雜人等,也是瞧在月徊的面子上。梁遇靠著椅背,淡聲道:“這些年是你伴在姑娘身邊,咱家要多謝你。”

小四知道東廠和錦衣衛的厲害,先前姐弟倆閑談不覺得什麽,眼下見了真佛,光聽那條單寒的喉嚨,就知道是個目空一切的主兒。他行禮作揖的手加在額上,有點不大自在,躬身道:“我自小全憑姐姐拉扯,欠著姐姐一份情呢,不敢在督主面前邀功。”

一個鄉野間長大的毛頭小子,能識眉眼高低,又會說兩句討巧的話,倒也算難得。梁遇嗯了聲,“你的事,姑娘和我提過,你到如今還是不知道爹娘在哪兒?”

這回小四不做襲爵的夢了,老老實實說:“回督主,我沒爹沒媽也活到今兒了,小時候既沒養育,長大了何必上趕著認親給人當兒子。”

梁遇識人多了,從他字裏行間聽出些桀驁的意思來。不願給人當兒子……可不嘛,他給汪軫當了十一年兒子,著實是惡心壞了。看來這小子性情還算灑脫,道理也懂幾分,愛屋及烏,勉強能入得眼。

不過留下可以,規矩還是要做一做的,梁遇道:“姑娘想讓你跟著一道進府,咱家顧念姑娘,願意給你個安生之所。不過醜話要說在前頭,你往後敬著姑娘,實心對她,咱家拿你當自己人。要是讓我知道你逾越,或是玩兒虛的,那咱家就砍了你兩條腿,扔到永定河裏喂王八,記住了?”

他的語速很慢,清冽的聲線敲金戛玉般,絲絲往外冒著寒氣兒。小四嚇得耳根子滾燙,鼻尖也沁出汗珠子來,愈發躬了腰道:“請督主放心,小四不是喪良心的人。我和姐姐擎小兒相依為命過來的,這輩子我對不住誰,也不會對不住她。”

月徊站在一旁看著,才發現男人間原來是這麽說話的。她從來不知道,小四也有俯首帖耳的時候。他只要不犯渾,活像一氣兒長大了,她聽他表了心意,忽然覺得老懷甚慰,這些年到底沒有白疼他。

梁遇對他的回答尚算滿意,“讀書還是習武,自己挑一樣,將來好安排個差事自立門戶。”

小四一聽,忙擡起頭說要習武,“習了武不挨人欺負,我能吃苦……”後半截話漸漸低下去,不為旁的,只為座上的人當真長了一副驚人的美貌。

別瞧月徊幹什麽都是半吊子,眼光從沒出過岔子。難怪她回來捶胸頓足說可惜,這麽清貴的人缺了一塊,怎麽能不可惜!

小四瞧完了梁遇,再瞧月徊有點納悶。雖說月徊長得也體面利索,可兄妹兩個的五官並不相像,梁遇似乎還要勝她三分。

月徊明白他的意思,錯牙瞪他,一個像爹一個像媽,不成嗎?

他們打眉眼官司,梁遇並不理會,擡手擊掌,外面很快進來個番子,叉手道:“聽督主示下。”

梁遇指了指小四,“帶他去見馮坦,安排個師父好好調理他。”

番子道是,領著小四去了。

月徊目送他,喃喃道:“男孩兒總跟著我,確實不成事,還是得入行伍,才不耽誤他的前程。”

梁遇輕飄飄朝外瞥了眼,“這孩子不錯,生得眉清目秀,將來你要是進宮,讓他近身伺候,必定忠心。”

月徊吃了一驚,訝然回頭看他。宮裏除了皇帝都是太監,讓小四進宮,怎麽進宮?

他沒再說下去,盤著菩提一笑:“他小你兩歲,年紀差得不算多,倘或調理出來了,你想留他,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