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那聲音極輕極淡,縹緲如在夢中:“年年,給我生個孩子吧?”

年年迷迷糊糊地道:“我不要生孩子。”

空氣仿佛忽然冷下,她恍惚覺得有哪裏不對,艱難地睜開眼,對上了聶輕寒幽黑如夜的清冷鳳眸。

他有一雙極其漂亮的鳳眼,眼尾上挑,瞳仁剔透漆黑,濃重若最深的夜。肌膚卻是冷若初雪的白。五官分明,劍眉如墨,鼻梁高挺,薄唇淺淡。

明明是冷情的長相,偏偏眼尾一點淚痣,為他平添幾許風流之態。

這會兒,這對清冷幽黑的鳳眼幾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幽幽地注視著她。

年年覺得他的神情有點奇怪,是因為她剛剛的回答生氣了?混沌的腦海中念頭閃過,她困意上湧,打了個呵欠,不怎麽在意地閉上了眼:好困,睡醒了再說。他生氣就生氣吧,她最不怕的就是他生氣。

他的手落下,輕撫著她,掌心的薄繭刮過她嬌嫩的肌膚,不疼,反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年年想抗議,又覺有些舒服,哼哼了兩聲,往他懷裏鉆了鉆,沒有再管。

感覺到她溫熱綿軟的身子親昵地靠了過來,他身子微僵,動作頓住。低頭看了她半晌。

只一會兒,她已沉沉入睡。秀發淩亂散在玉枕,烏黑濃密的長睫乖順地覆在眼瞼,雪白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朱唇微翹,也不知在夢中遇到了什麽好事。

信中所述一字字在他心中浮現,句句摧心:

巳時初,郡主於惜武館私會段世子;巳時三刻,竹濤院求避子之藥;後與段世子竹林再會。世子握其手,郡主垂淚,世子言“不欲生其子,不行夫妻之道便可,何必求藥?”建言郡主和離。郡主泣曰父兄不允……

她和段琢的行蹤都不是秘密,一查便知,他怕冤枉她,特意向夏先生求證。結果讓他如墮冰窖:她見過段琢,她真的不想生他的孩子。

然後,她親口承認了,她不要他的孩子。

她願意將自己交給他,卻不願有他的孩子;她不願嫁給段琢,卻對他舊情難忘。

瑪瑙承認,當初說年年心悅於他,礙於他出身低微,一直不敢挑明,自己一片護主之心,不忍見年年難過,才會將醉酒的年年送入他房中——這番話全是受人指使,故意編造,毀她名聲。

她嫁他只是因為有心人的算計,不得不為。而不是他以為的苦心籌謀。

細想來,瑪瑙的說法一開始便破綻百出,可人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一切。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自從九年前,七歲的她將奄奄一息的他從死神身邊拉回,她對他的意義就已不同。他願意相信這些說辭,只不過是因為,潛意識裏,他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罷了。

她是天上之月,雲中之花,他卻想將她摘下私藏,獨為自己欣賞。

他寧願相信,她對他是有情的。那日她醉酒,明明親口告訴過他,她不願嫁給段琢,也不許他寫放妻書。

他眸色暗沉地看著她,只覺一顆心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般在冰雪中浸泡,一半在油鍋中煎熬。內心素來的平靜被打破,戾氣翻湧,有那麽一刻,他只想不顧一切綁縛她,占有她,讓她除了他身邊,哪裏都去不了;讓她為他生下孩子,屬於他們倆的孩子,心中再也不會有別人的位置。

可她只是呢喃了兩聲,軟軟地靠過來,一切戾氣就仿佛冰雪消融,再也無法積蓄。

他生平從未這般優柔寡斷過。

功業未成,母親和外祖一家大仇未報,他還有太多事要做,若是旁人敢欺騙他,背叛他,他早就毫不猶豫處置了,讓那人悔不當初。只有她,成了那個例外。

他舍不得傷害她,甚至舍不得讓她不開心。盛怒之下要她,他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

也許,她只是碰巧遇到了段琢;也許,她只是還沒做好做母親的準備,畢竟她自己還是那麽孩子氣,嬌氣又挑剔。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再深思其中的種種矛盾之處,起身取了藥膏過來。

望著她紅腫的手腕,他眼中冷芒一閃而過,手腕腫得這麽厲害,那人握她時,不知用了多大的力。

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不管她對段琢抱著什麽樣的情感,他的妻子,都絕不容許任何人染指。

年年一夢香甜。

醒來時日已西斜。夕陽金紅的余暉透過雕花槅扇斜斜射入,將整個屋子都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年年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一時什麽都不想做,慢吞吞地翻了個身。

胸口驀地傳來一陣涼意,她低頭,發現自己的寢衣已經全部散開,露出裏面大片雪肌。

年年:“……”隨即,她發現了手腕上的異樣。有人幫她上過了藥。

她看了手腕片刻,坐起倚在床頭,掩好衣襟,揚聲喚道:“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