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五章 反擊

不斷有人影沖上,倒下,血線在空中飛掠如火。

司馬離咳嗽越來越弱,血越流越急,站在弩機前的背影越來越彎,最後整個人都伏在了弩機上,靠手臂和半個身體的力量,壓著機簧擊發。

但不論他如何衰弱,瀕臨死亡,始終都未曾倒下。

始終在上弦,上箭,放箭,哪怕越來越慢,但沒有一個人,能越過那架巨弩,沖上半山平台。

共濟盟剩余的漢子們,在這段他用性命拖來的時間內,都進入了小院,從後窗攀繩而下,鳳翩翩試圖掙紮,被文臻一肘擊昏,拖了進去。

她最後踏進院墻已毀的院子時,回看一眼。

正看見司馬離將最後的幾根箭,想要艱難地一起裝進弩機,但是那種弩機雖然可以多箭擊發,卻需要高手巨力才能做到,司馬離平時自然沒問題,此刻卻已經是強弩之末,手抖出顫影,背上的血如溪流般順著弩機鐵黑色的機身,汩汩流入身下同樣黧黑的土地裏。

文臻只看了一眼他弩機箭頭對著的位置,就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而此時對方也看出了他想射壞斜對面最後一台弩機,自然也下了決心。無數人從黑暗的掩體背後湧出來,不顧一切攀爬上司馬離面前的那架弩機,要將他斬於刀下。

而司馬離用盡全力也無法把剩余的弩箭一起發射,不由發出一聲絕望的怒吼。

文臻忽然一把抓過在廊下瑟瑟發抖的八哥,將一個小袋子栓在它爪子上,指指司馬離,又示意它:“輕輕飛,不能晃蕩。”

八哥不情不願地翻白眼,剛想罵,文蛋蛋骨碌碌在它頭上滾了一圈。

八哥立即咽回對文臻所有女性長輩的問候,振翅飛起,穩穩地飛到了司馬離背後,腳爪探出,敲了敲他的背。

那個小袋子落在司馬離的手裏,他看一眼,眼睛便亮了起來。

但他並沒有放棄裝弩箭的動作,相反,他無視那些即將爬過自己弩機的人,做出了即將擊發的姿勢。

弩機是軍方重器,造價高昂,全東堂也不過三十台,一半以上在天京,弩機的機手以及直屬長官對弩機具有全權責任,一旦出現非戰損弩機損壞,要承擔相當重的責任。

司馬離看來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想要拖時間,想要報復,就要把打擊目標集中到弩機上,如果今晚所有的弩機都被毀,這一支軍隊回去也討不了好。

“嗤。”一人越過了他的弩機,一刀砍在他肩膀上。

司馬離沒動。

又一人翻過,長刀橫削,司馬離不能離開,只能勉強一躲,哢嚓一聲,半只胳膊離開他的身體,翻滾著落在地上。

司馬離還是沒有動。

用僅剩的手臂,依舊在緩緩拉著弩機的扳機。

更多的人翻了過來。

一刀,又一刀,無數刀。

亂刀飛舞,血流成河,月夜下的蒼白半山,半山盤旋的黑色彎道,鐵青色的山壁,未散的灰霧,森冷的殺器,如殺人蟻一般密密麻麻的人群,鮮紅的花與血。

這一幅既淒且艷的畫面。

這是文臻在最後準備離開前,看見的畫面。

她還看見人群中,那血肉橫飛已經沒了人樣的司馬離,最後緩緩伸出半截殘臂,對她比了個手勢。

他缺了手,也缺了手指,那個手勢已經看不出意義。

但文臻已經看懂了。

隨即,“轟”地一聲。

一聲爆響,聲撼天地。

是比先前那些粉末爆炸更加兇猛的動靜,整座五峰山都似乎在這聲巨響中顫抖,所有人瞬間失聰,眼裏看過去的天地都似乎起了褶皺。

那個小袋子裏,是經過原工字隊研究改良過的火藥彈子,更純,更凝實,殺傷力也更大。

文臻本來準備留著萬一遇上西川軍隊使用,卻在此刻,給了司馬離。

半山平台上騰起黑紅色的焰火,團團如一朵可噬人命的巨大毒菇,毒菇的中央噴濺出無數的血肉泥濘,殘肢斷臂,在真正的災難之前,並沒有想象中的狂呼亂喊,一切都在瞬間被吞噬,一切都在天地震響那一刻進行。

並就此結束。

整座山崖上下皆沉默。

忽然又是轟然一聲,一道電光劈裂天際。

似壯行的擂鼓,奏雄壯的挽歌。

竟然下雨了。

山間雨來得快,電光剛剛閃過不久,雨水便攜雲而來,嘩啦啦一陣猛澆,將所有人澆了個透心涼。

飛流峰平台上的血肉,被狂雨攜去,順著那些被弩箭刻畫出的淺淺溝渠,緩緩流入山川大地。

來年花更葳蕤樹愈直。

此刻大雨很難說清對共濟盟諸人有利還是有害,掩蓋了其余峰頭的刺客發出的各種聲音,方便他們更快地解決那些沉睡不知的人們;而對此刻的飛流峰半山平台來說,雷聲和大雨將剛才那一幕黑煙和狂血都瞬間卷去,甚至給方才那一聲爆炸的巨響做了天然的掩護,以至於其余山頭的刺客們,都以為那一聲也是一道雷,並沒有立即趕到半山平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