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交心

文臻擡頭看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少言的燕綏一次性說這麽長的話。

他話少,向來字字都有力度,然而這一長串,才是真正砍入她心底的撬心之刃。

這麽個琉璃通透人兒,他很快便明白了一切,並願意去彌補所有他和她之間的空缺。

他又如此自信,信他能懂,信她能成,信她和他之間沒有真正的大恐懼,信這世間一切情愛和幸福不該由成全提點得來,真愛本應無聲之處亦得見大世界。

而她,又能說什麽呢?

他已經給出了全部的溫暖和力量,出口的每個字不是承諾比承諾還重。

和他比起來,她才是那個畏怯、冷漠、自私、無情的人啊。

但正因為他給出了那許多,她反而更應該為他多想想。

陛下的態度已經很明顯,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夢想和仕途,可恣意邪肆的他,一旦失去帝皇的寵愛,將會迎接多少風刀霜劍?

更不要說,他還這樣態度明確,對著至高無上皇權來一句,我不同意。

他信他和她之間沒有大恐懼。

可她好像已經看見那團霾雲已經在無聲飄近,在黑暗深處裂開瘆人的笑靨。

就像這片海,直到此刻到了高處,她才看清這裏並不算孤島,在遠處還有一座島嶼若隱若現的影子,而在漆黑的海水深處,會不會還隱藏著更多的未知?

她張了張嘴,一瞬間想要說很多,但最終還是在他看似平靜實則隱含期盼的目光下,給出一個同樣平靜的笑容。

是啊,是喜歡的那個人啊。

哪怕滿懷隱憂,終究無法當面用言語,潑涼他微含熱切的目光。

“燕綏。”她終於直呼他的名字,彎起眼睛,“我願意聽你的話,也希望你能聽我的話。不管我們要走到哪一步,要怎麽做自己,所有的堅持的前提都應該是彼此的安全。就比如現在,我不希望你和唐羨之中有誰為了昭告對我的主權而互相廝殺,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物品;將來,我也不希望你在你父皇面前,為了昭告你對我的決心,而做出任何會給你自己帶來傷害的行為,那會讓我覺得我是罪人。無論是不被尊重還是太被尊重,對於感情,都不是太好的事情。我想要的,是一段開頭平靜,中間美好,結尾圓滿的感情,所以,在未來一切都還沒有明朗的時候,我們可以不可以,先不談愛與未來?”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那是一種怎樣的驚心動魄的漂亮啊,像海面上一輪被碧潮浸潤過的明月。

誰不願意被這樣的目光注視一生,走過這四季枯榮。

燕綏迎著她的目光,對這樣的回答似乎並不意外,只勾了勾唇角。

言語到了此處,都已經觸及彼此的心思,再多說已是多余。

文臻眯眼笑了笑,問他:“餓不餓,要不要下面給你吃?”

她原本是真心話,說完才想起這好像是個疑車無據的梗,忍不住“咭”一聲笑出來。

燕綏放開她的手腕,方才交談當中,他也一直沒忘記幫她調理氣息。順手從頭頂摘下一個椰子,懶洋洋道:“這荒山野嶺的,要你勞作大半夜去下面條嗎?那剛剛追回來的女人,轉眼又要姓阿貓阿狗了吧?來,還是我伺候你好了,娘娘,請喝椰果。”

文臻接過:“那麽,跪安吧,小燕子。”

說完又哈哈一笑,看燕綏清透的眼珠子微有些疑惑地轉過來,顯然是不可能捕捉這又一個梗的。

東堂皇宮也沒有對小太監的這種稱呼。

燕綏卻忽然道:“這想必是你在的那個地方的東西吧?以後在宮裏少說些,父皇已經在懷疑你的來歷。”

文臻心中一跳,心想自己的直覺果然是對的。

“不過在我面前無妨,比如你那幾個朋友,你告訴了司空昱,為何卻不告訴我?”

文臻才不肯告訴他。她還有個直覺,就是燕綏就算找到了君珂幾個人,也絕對不會告訴她,甚至很可能把人送到千裏之外。

“對了說到我那幾個朋友,司空昱說他沒有寫過那封信,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那幾個朋友的訊息,那信又是怎麽來的,是司空昱撒謊了?”

“欺騙你的不一定是司空昱。只不過有人鉆了空子罷了。這世上哪有不漏風的墻,消息必然是在他自己都不經意的時候泄露了。”燕綏懶懶道,“相隔十七天又十五個時辰,我們好容易又在一起,你再總和我談別的男人,是希望我回京就立刻也求父皇下旨賜婚嗎?”

“行行行,我們就只談你,來來來,我甜,我燕,我們來談一下,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回去睡覺?”

“這裏暢快又朗闊,風清涼,月昏黃,還有人好心做肉盾擋蚊蟲,為什麽還要回那間茅廁一樣黑洞洞的小屋子裏睡?”燕綏將她捺在自己懷裏,“睡吧,放心,保證在你家那個禦史一樣的老太太醒來之前,把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