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牽絆(第3/5頁)

那也確實是精靈啊,竟然在水下,悄悄抱住了他的腿。

隔著水流都能感受到她指尖柔軟掌心輕顫,看得見她烏黑的發散在碧水清流裏,水波因為她緊張的顫抖而微微褶皺,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撫撫那發頂。

他過往二十年在川北,是川北的未來主人,尊貴無倫,遇見的女子,或者地位相仿,各自尊貴;或者附屬隨從,仰他鼻息;也有故意驕縱活潑引他一顧的,諸般風貌,萬千風情,見識了太多。

他總是微笑,贊一聲好,下一秒忘掉。

因為那千般萬般風貌裏,總有一個核心,灼灼閃閃,都沖著他背後那個唐字。也因此那些風貌,便摻了矯情,揉了做作,顯出無可躲藏的假來。

她們也是矜持的,為了在他面前顯現足以讓他尊敬的女子矜貴來,但他總覺得,那般費心的展示,也就談不上矜貴了。

直到他走出川北,山間霧氣裏,遇見勇敢又大膽的女子,敢獨闖深山,敢玩弄敵人,敢躍下深潭,還敢在潭水下抱住陌生的男人。

她令他二十年人生裏第一次生出對女子的驚訝和贊嘆。

也令他二十年人生裏第一次做了原本不會做的事。

他是唐羨之,承載唐家萬千希望而生,接受世間最優秀的教育長大,人生裏都是順遂從容,駕著權柄和智慧的馬車,從不走分岔和錯誤的道路。

第一次為她破例。

就好像命運的讖言,有了開頭,便有了後來。

那天臨別時,看見她瞪大的眸子,在水裏越發清透分明,而頰微微鼓起,飽滿如成熟的水蜜桃兒。

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他拍了拍水面,水光動蕩,便再看不清她的臉。

好像後來一直便是這樣,越接近,越遙遠。

她是如此聰慧而又行事有理有節的女子,會在得救後給他留下感謝的烤魚。哪怕他很可能並不會回來。

她不拘小節,卻又清醒審慎。驛站啃鴨翅,相談甚與歡,然而那晚他和她分手後走過花墻,聽見她給自己催吐的聲音。

她亦如此的恩怨分明,狡黠清透。九裏城長街之上,先還恩,再挖坑。

她同樣不失原則和擔當,哪怕燕綏那般給她壓力,她也不會因此畏怯,一份煎餅人人有,連剛剛你死我活的唐慕之也有份。

她皇宮開夜市,創立江湖撈,國宴展風采,計除福壽膏。

他曾在一個洋外人那裏見過一顆分外璀璨的寶石,據說經過細密的切割,擁有數不清的切面,在日光下每個角度都閃耀著不同的光彩。

她的鮮亮日日刷新他的關注,在他心底,漸漸也成了一顆這樣的寶石——每一面都光華璀璨,每一面都引他注目,每一面都是尋常女子不能給他的新奇和追索。

他在這樣的追索中,連自己都沒察覺地,丟了心與魂。

可甚至沒有勇氣去撿拾——他曾立於對岸,也曾一曲驚魂,當初的深山高樓裏,誰又能想到,那一抹回眸,便映照了其後一生的熙光呢。

一曲弦斷,盟約背離,天下之大,容得下無窮野心。天下之小,越不過一張笑靨。

是以有了這一場婚約。

他想要系這一生或許淡薄的情分,哪怕只是一個虛名,也算有了牽絆。

他亦想要為她做最後的爭取和努力,用唐家的存在,用這最後的虛假的和平,為她換來進身階與青雲梯。

他不知命運會最終走向何處,卻知道天意待他與她無情,走過這一頁鮮紅的喜字,或許再見便已各分東西。

到那時,想要補償,也沒了機會。

他微微彎起眼角,看著她亦微笑走來。

或許曾經犯錯,緣分因此淡薄。

最起碼此刻,她在身邊啊。

……

文臻在侍女攙扶下也上了甲板,站在唐羨之身邊,並得到他及時的伸手攙扶之後,整個碼頭的仇恨值都歸了文臻。

聞老太太在人前總是淡淡的,對這孫女也不親近的模樣,拒絕和兩人走在一起,扶著自己的拐杖挺直腰背走在後面。

下了船,便有馬車來接,文臻和唐羨之一輛,老太太單獨坐一輛。文臻上車的時候,感覺渾身都被女人們的目光刺成了篩子。

闊怕。

她在車上,下意識回頭看碼頭,果然看見那艘華麗大船已經離開碼頭,繼續前行了。

唐羨之,這是要躲避燕綏的追蹤?還是要引誘燕綏的追蹤?

海上婚禮,是急於生米煮成熟飯,還是另有用意?

文臻一直覺得自己摸不透唐羨之,一開始她覺得是敵人,後來她覺得亦敵亦友,再後來她默默發現可能也不是這麽回事,到如今她已經不知道關系進度條應該讀到哪一档了。

馬車很平穩,一路入城,並無阻攔。馬車上也到處是菊花雕飾,很是入鄉隨俗。文臻想難道唐家在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別業和全套的設備嗎?那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