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女主人(第4/6頁)

牛尾香爛,吮骨肉脫,湯汁醇厚,牛裏脊香脆金黃,配上芫荽如金鑲玉,麻辣牛肉辣香沖鼻,入口便覺勁爆,回味則口舌生津,夏季吃稍稍燥熱,配上清爽脆嫩的黃瓜正好,羅漢齋素菜齊全,各種來自蒼南的昂貴菌類加上木耳蘿蔔豆芽荸薺,嫩鮮香脆口感交雜,純素也能讓人感覺到不輸於葷菜的醇美。

但這些都是很好的,卻不及那牛肉鱈魚雙拼的燦爛光華,最好的食材只適宜最簡單的烹飪方法,如美人天生麗質,脂粉太多便汙了顏色,這牛肉鱈魚材質極好,適合煎制,文臻怕古人不適應一刀下去血水滋出,便煎了七分熟,微微有點血絲,卻將香氣極完美地鎖緊在肉中,切開時那濃烈的香氣似要噴射而出,以至於所有人都下意識閉住了呼吸。

文臻原本聽說皇叔是在家居士,擔心他茹素,所以雖然素菜只有一樣,但分量十足。

但很快她就發現,我們的皇叔瀟灑自在,素也可,葷也可,用他的話來說,人世間諸般美好,不可拘泥,美味在前而錯過,佛祖也要怪罪的。

文臻在做菜之前就命人把剩下的食材送回燕綏那裏的廚房,一邊吃一邊擔心等會燕綏回家發現了殺過來,或者怕香氣太濃烈了被發現殺過來……擔心了一陣子忽然覺得不對勁。

奇了怪了,她在怕啥?她又不是招了情人在家吃飯的有夫之婦?

這裏已經算是唐羨之的地盤,和燕綏互不幹擾,買菜是唐羨之陪著買的,錢是她自己的,她是個自由人,愛和誰吃飯和誰吃飯,她在怕啥?

這麽一想,文臻就坦然吃飯了,並且為了鄙視自己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擔心,吃得尤其歡實。

今天唐慕之也不在,據說新哨子送到了天京她去接了。

文臻心想唐家這樣是真的安心讓最重要的一對兒女留天京了?

席間皇叔問起住在這裏的林飛白要不要一起來吃飯,文臻不知道他清不清楚林飛白的情況,但可以確定的是,皇帝一定不願意林飛白的狀況被泄露出去,便撇撇嘴做一臉無奈,道林侯看她不順眼,從不理會她,她也不敢打擾。

她這樣子,別人自然不能再問,賓主盡歡吃完飯,唐羨之便道,勞她這一餐美食,又是從未見過的別致,得給她個謝禮。

沒等文臻拒絕,便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柄彎頸流弦的琵琶,錚錚而鳴。

只聽了幾個音,文臻便在心中嘆一聲。

音律大家,非同凡響。

她見過他彈琴,已是雲端仙人山中高士,錚鳴間可見高天,見滄海,見流霞,見蓬萊,見天地間一切美好如心間生花,而雲天之外有仙人探掌撥雲霞。

如今的琵琶卻又是一種風情,那雙修長優美的手如生弦上,慢而不斷,疾而不亂,點抹撫撥之間便起妙音,雲生雨上,蓮傾波中,瑤池裏白玉台上散了滿地珍珠,清脆玲瓏。

文臻忍不住喃喃念: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劃,四弦一聲如裂帛……”

叮然長鳴,唐羨之潔白的手正在弦上一個優美的飛掠,結束了一段令人頭腦也似清逸起來的樂章,聽見這幾句不由目光大亮,贊道:“想不到文姑娘文采了得!”

文臻癡癡道:“抄的……都是抄的……”

一邊的燕時信也在擊節贊嘆,道:“曲美調美詞也美,人間難聞。”

文臻心神還有些恍惚,隨口道:“如此好曲,只缺優美歌喉。”

她這話出口,忽覺四周氣氛略微有變,然而轉首去看,卻又沒有異常,唐羨之淺笑撥弦,垂下的烏發光澤潤亮,遮半邊面容如玉琢。燕時信坐得筆直,煦煦溫陽,氣質柔和裏微帶滄桑,依舊非常吸引人的叔控之寶。

隨即燕時信道:“我歌喉雖不佳,但也願獻歌一曲,以謝文姑娘之佳饌。”說完便啟唇作歌。

文臻受到了驚嚇。

一來她沒想到燕時信會唱歌。東堂朝堂有愛唱歌的習俗,說是開國皇帝愛好唱歌,世代皇族也多有善歌者,所以經常皇帝老子和百官開會一言不合便開唱,說人話就是“君臣偕樂載歌載舞”。文臻之前聽說過,但是始終無法想象性格沉靜的皇帝和一群大老爺們兒在大殿上搭膀子跳舞這種太美令人不敢想的畫面,後來又聽說皇帝體弱,所以唱得比較少,也便心安,為此還曾經發散一下思維,想象了一下萬一燕綏當皇帝和群臣載歌載舞的畫面,結果生生打了好幾個寒戰。

二來她沒想到他說唱就唱。還真是皇族善歌,一點矜持都沒有!

三來她沒想到他唱得這麽好!

燕時信的嗓音和他本人氣質有些相似,醇厚寬廣而略帶滄桑,簡單來說就是非常有韻味,文臻一聽就知道他是高手,氣息轉換,吐字音準,都非常出色,那首歌也曲調特別,悠長舒緩,淡淡哀傷,本來並不適合琵琶的玉珠玲瓏之聲,然而細細聽下來,卻令人覺得心間如洗,天地空濛,萬物在這樣的長調中淡化如水墨,只留那人那歌,一身禪意,半袖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