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盯著房門愣了好半晌,只沒等蕭遲去深想,小文子飛奔回來,說林大學士使人急報。

林侍,職翰林院學士,前面就說過翰林院就等於皇帝的秘書處,記注起居草擬旨諭就是它的職責。林侍現在一天十二個時辰待在翰林院,就是為了朱伯謙案進展的第一手消息。

蕭遲立馬回神:“叫進來!”

他實在記掛裴月明傷情不願離開,反正家裏人口簡單,於是直接就把人叫進內院。

來人半眼不敢多看,一進內殿立即跪稟:“稟殿下,陛下於申時下了明旨,詰朱伯謙一十三條大罪,奪爵罷官,明日於午門前斬首示眾;罪三族,抄家去其功名誥命,男丁斬首余者東流三千裏,朱氏一族五代不可科考入士!”

和蕭遲預料的也沒太大出入,他點頭“唔”了一聲。

不過來人又稟了一個小道消息:“據林大人言,說是他們出禦書房時,太子殿下來了。”

林侍故意走慢幾步,恍惚聽著,是太子求皇帝,想去見朱伯謙最後一面。

“……可能陛下最後是允了,小的來時,見東宮那邊有車馬駛出。”

“哦?”

蕭遇要見朱伯謙?

蕭遲微微挑眉,只也並為太在意,不管是感情也好,最後的討計也罷,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來了。

他輕哼了一聲,頷首:“好,賞了。”

踱步至檻窗前,日近黃昏,天際赤紅絢爛交錯,晚霞漫天。

很好。

朱伯謙那討厭的老家夥要見不到明日的夕陽了。

這東宮柱骨也終於被抽掉了。

……

蕭遲意氣飛揚,而蕭遇卻恰恰相反。

苦苦跪求皇帝,不提公政只論親情,說到情動處淚撒衣襟,最後皇帝好歹松了口,冷著臉允他去見朱伯謙最後一面。

回到東宮,命套車過去。

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嘚嘚聲仿佛也染上了東宮的低迷,一點都不復昔日輕快。

怔怔倚在榻背上,直到馬車停下,太監小聲輕喚,才回神起身下來。

刑部大牢位於昭訓門外,禦前禁軍營房的最末端一條小巷進去,羈押的都是重犯要犯,執矛衛兵肅立,氣氛沉凝。

沿著小巷走到盡頭,大青石堆砌的大牢,年頭久遠墻面發黑角落長滿青苔,森森然,初秋的炙陽到了這裏都仿佛失去了溫度。

一進門,陰寒爬上脊椎,他打了寒顫。

小吏哈腰點頭:“太子殿下,這邊請。”

沿著甬道越往裏走,越覺潮濕陰冷,心裏愈發悲涼,他外祖已年近七旬。

“殿下,到了。”

三面的石墻,一面精鐵柵欄,沒有床,只地上稀疏堆著一些發黑的枯草。朱伯謙滿頭斑白亂蓬蓬,一向直挺的脊梁老彎了,他盤腿坐在牢房中央,聞聲擡頭望來,顴骨凸起眼窩深陷,兩頰皺紋很深新生黑斑點點,簡直像一夕蒼老了二十歲。

這哪裏還有往昔老驥伏櫪的姿態,簡直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

“外祖父!”

蕭遇大悲,小吏開了牢門迅速退走,他幾步沖去,再忍不住,跌坐抱著朱伯謙失聲痛哭。

“殿下!您不該來啊!”

朱伯謙雖枯瘦蒼老,只神志卻仍很清明,一拍外孫脊背,他低喝了一聲。

又急又氣。

他雖人在獄中,但外面情形也猜測得八.九。如今歷數朱伯謙大罪,黨羽覆滅眾多,只卻沒有牽扯東宮一句。

本來蕭遇就不知情也未曾參與,刑部和大理寺官員更很默契避開他。

所以朱伯謙才說他不該來,眼睛掃過外頭,東宮太監比了比手勢可暢言,他急氣:“殿下,您如今正該幡然醒悟幡然醒悟,然後向陛下表明失察之過,跪求責罰!”

要深刻,要真正表現認識錯誤並悔過,最好能一起痛斥朱伯謙枉負聖恩和他的信任,恨怒交加。後續皇帝即便不表態責罰,那他也要自行閉宮思過。

而不是求著來見他!!

“殿下啊殿下!!”

朱伯謙氣急,用力拍一下蕭遇脊背。

蕭遇卻苦笑,他搖了搖頭,“外祖父,你不知,父皇他……”

頹然黯沮。

以往,皇帝訓斥他,都是背著人的。

可這次當眾就扇了他兩大耳光,蕭遲蕭逸在,滿殿的宮人太監在,甚至外頭還有一群候見的大小官員,以及正在殿內羈押朱伯謙的霍參和禦前禁軍。

皇帝指著他的鼻子怒罵,其中憤怒失望盡溢言表,甚至還怒斥他“一朝皇太子,是怎麽約束身邊的人啊”!

這已經是在質疑他的能力了,被皇帝當眾質疑當儲君的能力。

朱氏甚至罪及三族,皇帝沒給他這個太子留丁點兒臉面。

梁國公府轟然倒塌,但凡涉案者不管輕重一個不赦,全部從重論罪,這不單單是卸下他的臂膀,這是在抽去他的脊梁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