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覆灰的真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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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健康今天沒戴帽子,曝在空氣中的一張臉黝黑窄瘦,面似靴皮。

“對吧?”他仰頭看著比他高了不少的應如是,笑著問,“我那天在研究所看到的那個女生不就是你嘛!”

劉健康再補充,“你個子高,好認!”

他臉上帶著笑,那張因為嘴角上揚而如溝壑的面容,就這麽毫無預警的,一下子杵在了應如是面前。

當他這笑印在她眼睛裏的一刹,她一貫從容自若地神色在這一瞬間,變成茫茫一片空白。

涼意,從他握在自己胳膊的那一處往四肢百骸蔓延。

她看不見,聽不見,也根本無法反應。

視野中,只有男人的一張臉在破碎的時空裏,被這個笑無限放大、扭曲,直至吞沒她所有意識。

恍惚間,應如是又被人拽進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小屋子裏。

——巴掌打在皮肉上的脆響聲,拳頭砸在身上的悶重聲,頭磕在墻上的碰撞聲,小孩子尖銳的哭叫求救聲…

數不清的聲音從破碎的時空裏呼嘯而來,此起彼伏,那些被強壓在應如是內心深處的記憶驀地被喚醒,現實與幻象混合交替。

黑暗,暈眩,劇痛,天旋地轉。

“為什麽不是你!為什麽不是你!你們一樣大!為什麽生病的會是我閨女而不是你!你這爹媽都不要的狗雜種為什麽還活得好好的能跑能跳能叫能笑,我閨女就要天天躺在床上,下床走走都不行!你這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老子就替你爹媽打死你……”

“我錯了…求求你不要打了…叔叔…我錯了…”

小女孩在哭,在求饒,她說她錯了。

聲音混著淚、也可能是血,嗚咽模糊,讓人聽不清楚。

可她錯在哪裏,錯在什麽地方,她真的知道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很高,力氣又大,打在她身上的拳頭還這麽疼,也許向他求饒的話,他就會原諒她,放過她。

可事實上呢。

就算她求饒了,他也沒有放過她。

玻璃刺進肉裏的撐脹感,尖端磕在骨頭上的刺痛感,二十年如一日,那是深藏在記憶裏永遠難以忘懷的真實。

……

“阿如,醒醒!”山詣青捏著應如是下巴,迫使她仰頭看向自己,“阿如,看著我!”

應如是焦距渙散,瞪大的眼睛和緊抿的嘴唇都在微微顫抖著。

她臉上淌著眼淚,卻從始至終一聲未發。

山詣青看著她,心臟一抽一抽的疼。

“阿如!是我!你看著我!”

應如是像是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猝然抓住山詣青捏在自己下頜處的手,猛烈喘了一口氣。

那聲被強壓在喉嚨口的哽咽也隨之溜了出來。

她意識被山詣青滿懷焦急的聲音叫醒。

眼前並沒有剛剛的那個男人在。

長而窄的走廊被四方逼仄的樓道所替代,這裏除了他們,一個人都沒有。而剛剛在走廊的那一切,就像是她自己一個人幻想出來的幻境一樣,消失不見。

只是看到緊攥著他手臂上自己套在外面的白大褂兒袖口,她這才確定,時隔二十年,她好像真的,又再次遇見了那個人,那個…像魔鬼一樣的人。

應如是攥著山詣青的兩只手,此時抖得像篩子,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瞬間松開手。

“不好意思,”應如是不知道自己剛剛在樓道裏的反應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看到她的反應是何種反應…她腦袋裏混亂一片,沒有任何思考能力,“我只是…”

她話頭忽然頓住,是因為整個人,突然被山詣青抱進了懷裏。

緊緊的,像是要把她揉進骨子裏的那種力度。

甚至勒得她身子痛。

“噓…”山詣青的手在她背後輕輕摩挲著,一遍遍親她鬢角,“阿如別怕,我在這。”

“一直在,以後我會一直在。”

應如是聞言閉上眼,抿住了微微發顫的嘴角。

眼淚因為她合眼的動作再次滾了下來,悄無聲息。

須臾。

她睜開眼,視線越過山詣青肩膀,看著墻上那條白色和綠色的分界線,帶著濃重鼻音的輕聲道,“你早知道了。”

早知道剛剛那個男人就是當年的那個人。

山詣青嗓子發疼,埋頭在她頸窩的位置用盡了力氣,才能從酸脹的喉嚨裏磨出來一聲“嗯”。

“對不起。”

他啞聲對她說,喉嚨像是被人塞了把燒紅的木炭一樣,灼得他嗓子拔幹的厲害。

對不起。

我明知道他就是曾經傷害過你的那個人,卻什麽也做不了。

對不起。

我是個醫生,就算知道病人的父親就是傷害過你的那個人,我卻依然只能選擇救她。

對不起。

我雖盡力想要避開你們的見面,最終卻還是沒有做到,讓你就這麽毫無防備的,再次陷入到那麽痛苦的回憶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