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聽見花開的聲音

那天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從早到晚。窗外的竹林一片迷蒙霧氣,有晶瑩的水滴順著竹葉落下。

自魂燈被點燃,已是過了三年。受到神力影響,下雨的時候比往日多了許多。

雨不大,多是蒙蒙細細,牛毫般染濕發髻。

木窗開了半扇,窗下放了一張床,覃川正躺在上面,身上蓋了四床棉被,依然冷得發抖,臉瘦得凹了進去,唇上一絲血色也沒有。

眉山君坐在窗邊,三指搭在她細瘦的腕上,眉頭擰得很緊。

“很冷嗎?那就關窗。”

這次把完脈,他沒有說任何關於國師詛咒的事,起身要替她將木窗合上。

“別……我想看著外面。”

覃川咳了幾聲,一綹鮮血順著唇角流下來。她現在已經不像前幾年咒文剛發作的時候那樣劇痛難忍了,似乎連疼痛也感覺不到,只是整個人瘦得厲害,隨時能閉氣死掉似的。

眉山君左思右想,左右為難,絞盡腦汁也不知該怎樣和她說。三年來他訪遍中原大地各處仙山福地,凡是有點交情的仙人都一一仔細問過,卻無一人能解南蠻二十四洞之妖的詛咒。帝姬被這可怕的咒文折磨得十分可憐,若不是有個執念,兩年前就死了。

“師叔。”她突然喚他,“那根刻了字的青竹還在嗎?我看了一早上,只是看不清。”

她的眼睛除了近在眼前的事物,已經什麽都看不見。

他鼻子發酸,低聲道:“放心,這裏是仙家福地,竹林不會被雨水淹死的。”

“那……笛子還在我手上嗎?”

她的觸感也快消失了,明明把笛子攥得那麽緊,卻絲毫感覺不到。

“在,你好好地抱著它呢。”

覃川終於放心地閉上眼,鼻息漸沉,呼吸顯得十分吃力。眉山君以為她睡著了,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正要走,忽聽她輕聲說:“師叔,倘若有朝一日魂燈被滅了,九雲能轉世,你替我告訴他,我在奈何橋旁等著他。他不來,我絕不會喝那忘川水,更不會去入輪回。”

眉山君飽受打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鼻頭紅得像顆蘿蔔,學了小媳婦的模樣掩面狂奔而出,撞倒不少花花草草。覃川想笑,可下一刻又覺無盡的困倦襲來,瞬間便暈死過去,再不知人事。

她也不曉得自己這次睡了多久,以前沉睡在無名黑暗裏,總有個醒來的時辰。如今她一直睡一直睡,竟有些醒不來。

朦朧中,仿佛聽見有人在床頭說話,很陌生的男聲,冷凝傲然。

“……拖到現在才來找人,不死也要被你這窩囊仙人害死了。”

眉山君依稀是含了極大的怨氣,偏又發作不得,那說話聲音便古怪別扭得很:“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一句話,能不能救?”

那人思忖片刻,便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慢慢說道:“也成。我救她,條件是你以後不許再跑去騷擾辛湄。”

半天沒有聽到眉山君的回答,覃川在黑暗裏努力豎起耳朵,冷不防有人托住她的後腦勺,將一顆冰冷馨香的丸藥塞進口中。她口舌喉嚨已然僵硬,無法吞咽,那人便用指尖蘊了仙力助她咽下丸藥。

那手指帶著滾燙的熱氣,順著咽喉向下滑,丸藥在喉嚨裏便被燙化開,濃厚的香氣充斥四肢百骸,甘泉一般洗滌她腐朽幹枯的軀體,久違的精力開始醞釀,她只覺身體慢慢變得輕盈,像是要冉冉升空似的。

“這藥丸凡人承受不起,如今她身受詛咒只好另當別論。日後須得調理仙力,仔細修行。便宜了你,白收個漂亮弟子!”

那人的手在胸口重重一按,覃川不由自主啊了一聲,飛快睜眼。視線還是有些模糊,隱隱約約見到那人身材修長,自她胸前抓起一把密密麻麻的銀針,根根帶血,轉身便同著眉山君出去了。

“咒具已經取出,想不到居然如此狠毒……”

說話聲漸漸遠去,覃川使勁眨眼,依然什麽也看不清。想要起身,可是忽然又覺得很累,每一根手指都軟得酥掉。香甜的黑暗再度襲來,這是三年來覃川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沉入睡眠,睡得極香。

直到她醒後有那麽一段時間,不管她怎麽問,眉山君都咬死了嘴巴就是不說誰救了她,好似對那人有沖天的怨氣一般,一提到臉就要發綠。

覃川素來聰明,察言觀色一些時日,便也看出那人到底是怎麽個身份了。某日特地提了好酒找眉山君秉燭夜談,無非是想套話,待他喝得半醉,便故作隨意地提到:“我想了又想,難不成師叔是放下身段去求了那戰鬼?我還當師叔很討厭他呢。”

眉山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捧著水桶般大小的酒杯突然就哭了起來,一個勁兒捶胸頓足:“死傅九雲!你醒了這筆賬老子要和你算清楚!老子為了救你女人,連情敵都求上了!老臉往哪裏擱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