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⑥章

顏福瑞睡的安詳。

應該可以稱之為“睡”吧,即便永遠不能醒來,這樣呼吸勻停的躺著,總比天人永隔要容易接受的多了。

更何況,任何事情,只要沒有走到死境,總還有希望在的。

秦放陪著顏福瑞抽了枝煙,有好多話想說,想想都覺得矯情,到末了只說了兩個字。

“走了。”

他沒有再去看易如,人一生會認識好多好多人,不是每一個人都用得著告別的。

天還沒有亮,不過,用不著多久,第一批早起的人就會三三兩兩出現在目下還空蕩蕩的街道上了。

孔菁華住的小區就在眼前。

好像起霧了,好大的霧,飄飄渺渺,裹的街燈都像是罩上了白霜,秦放先還沒有在意,頓了頓,突然間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回頭看向來路。

那裏沒有霧,一派黎明前的蘇醒氣象。

或許,整個城市,只有這裏,只有他面前有霧。

秦放沒有再往前走,他站在當地,定定地看向面前漫天的霧氣,慢慢的,模模糊糊間,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麽熟悉,無數次,夢裏,她又像是從戲台上款款而來了。

秦放忽然就泄了全身的力氣,他腿一軟,幾乎是直接癱坐了下去,坐倒了又覺得好笑,果真就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秦放。”

熟悉的聲音,就在面前,秦放長籲一口氣,伸手抹了把臉,笑著站起來。

五年了,恍如隔世。

她穿的應該是孔菁華的衣服,黑呢大衣,中靴,這衣服在穿在孔菁華身上,可以想見的板正老氣,在她身上不一樣——有些是衣襯人,有些是人襯衣,黑呢大衣的前斂斜交,扣一條圍匝的腰帶,衣領立起,瀑布一樣的長發順著邊側松松卷卷地垂下去。

司藤穿什麽都好看的。

“秦放,好久不見。”

秦放好多話想說,想問她為什麽不等自己動手,為什麽要做這樣的選擇,可是話到嘴邊,什麽都說不出來。

五年前的記憶接踵而來,似乎又看見她微側了頭,唇角眉梢帶一絲譏誚,說他:“你能幫到我什麽?”

司藤是這樣的,永遠有自己的決定,也不真的需要誰。

秦放笑起來,聲音低的自己都有些恍惚。

他說:“好久不見。”

擡頭看向高處,隔著那層大霧,模模糊糊間看到孔菁華的那扇窗,慘淡煞白,像懸掛的喪葬風燈。

“你殺了她嗎?”

“不然呢?”

秦放難受極了,忽然有點說不下去:“司藤,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事……”

司藤打斷他:“秦放,你是個好人,你跟了我那麽久,從來沒有害過誰。你覺得我殺了孔菁華會愧疚,那你動手就不會痛苦了嗎?”

“不如我自己來,我做習慣了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你一個幹凈的人,何必因為我,搞的不幹凈呢。”

說完了,向著他伸出手去,掌心上翻,滿手的血汙。

孔菁華的血嗎?

暗黑的血汙,將明未明的夜色裏其實並不能看的很清楚,卻還是灼了人的眼,秦放移開目光,頓了頓掏出手絹,輕輕放在她掌心,司藤怔了一下,手指微微蜷起,末了還是握住,笑了笑,然後繞過了秦放。

擦肩而過,並沒有挨到,朝向她那一面的肩膀卻驀地冰涼。

面前的霧氣上下飄搖,而身後的足音行將消歇,就這樣走了嗎?

秦放渾身一震,回身叫了句:“司藤!”

司藤似乎想起了什麽,緩緩轉過身來。

“秦放,你以人的身體,承接了白英的妖力,活的會比普通人久些,能力也會強些,但你終究不是妖,仍然會有大限,不要在不值得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不值得的事情?說的好像他有很多很值得的事情一樣。

“你要去哪兒?”

司藤不回答,只是看著他微笑,秦放也顧不得別的許多,直截了當問她:“我可以陪你一起嗎?”

——我可以陪你一起嗎?

那時候,顏福瑞想點醒他,說他“你可能是喜歡司藤小姐,但是司藤小姐不喜歡你啊”。

五年裏,輾轉奔波求索幫助司藤盡快精變的辦法,偶爾也想過這件事,真的希冀她同樣的回報嗎?

好像也不是,只是想陪在她身邊罷了,畢竟偌大世界,俱為孤燈懸盞,比起讓他一個人在黑暗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他更願意循著她的亮去的,即便不能靠的再近,時常看到也是好的。

“不用了,我不需要了。”

“那你要去哪?我以後能去看你嗎?”

司藤沒有回答,她擡起頭,看向孔菁華亮著燈的窗戶。

有異樣嗎?秦放也擡頭朝上看,聽到她輕聲說了句:“秦放,幫我善後吧。”

秦放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回頭,他就保持著向上看的姿勢,卻把她離去的足音聽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