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⑩章

秦放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胸口悶的厲害,有一種想摔門而去的沖動,隨便接下來還有什麽秘密,忽然間都不想聽了。

司藤也沉默了片刻,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也是始料未及,但是前後聯系起來一想,又只能苦笑承認:似乎……也的確只能是這樣。

最初復活,她還真的以為發現了先輩們未曾察覺的秘密:原來人血滴入妖心,是可以讓妖怪復活的啊。

漸漸的,開始有了懷疑,只是那時候線索太少,所有出現的人都像是雜亂無序,沒有足夠的證據能把這些人都勾連起來,再後來,央波如法炮制,試圖復活沈銀燈無果……

及至現在,真相近乎大白,像是突然間站到高處俯視,這才發現,原來看似擁擠而喧囂的一堆人,個個都有自己的位置,遙相呼應。

靜默之中,只有顏福瑞一個人不解風情,他近乎羨慕地看秦放:“原來秦放跟司藤小姐,是親戚啊。”

親戚?司藤想笑。

她說:“了解了這前因後果之後,再來看白英分別要求賈家和秦家做的事,就不那麽匪夷所思了。”

白英給賈三寫了一封信,信裏,她提到了養蠶繅絲的江南小鎮,還有鎮上的大戶秦來福。

她預感到了流年變動,當時的東南地帶局勢不穩,西北反而相對偏安,而且,司藤的埋骨地是囊謙,賈家形同守屍,所以吩咐了賈三,安居當地,不能有遠的遷徙。

最好的設想,是賈家和秦家能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以某種“看似過得去的原因”保持聯系,這樣,賈家到時候動手,至少少了尋人的麻煩。

所以,秦放家裏,一直有一個去囊謙磕頭還恩的說法,而且,到了囊謙,可以“聯系一個叫賈貴宏的人”。

所謂“靖化縣的曾祖母,囊謙得遇恩人,嫁了太爺之後又到東部討生意”,應該只是白英的托詞,因為種種跡象表明,秦來福土生土長,從來沒離開過長三角地界,他的老婆在當地有親有口,也不是什麽流徙的孤女,至於靖化縣,那時候丘山就是因為靖化縣的大饑*荒離開上海,白英印象很深,隨手拈來一用也未可知。

但是時間太長,很難說後世後輩是否會完全遵照,所以,白英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事情沒有依計而行,沒關系,賈家後人照做就可以,他們有藤殺的威脅,想活命,就只能聽話。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顏福瑞去秦放老家打聽時,有人說“有個中年婦女和一個長絡腮胡子的男人也來打聽過”,“還說什麽是秦家的遠方親戚,打聽年輕一輩搬哪兒去了”。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綁架秦放,帶去囊謙,尋找昔日的埋骨地,直到意外出現。

——司藤的屍骨不見了。

明白了。

秦放問司藤:“所以,你的第五件事,是找到白英的妖骨,和她……合二為一?”

司藤點頭。

她伸出手臂細看,就好像能看到皮下之骨:“當初,到底是先找妖骨還是先拿妖力,我自己也猶豫過,後來我想,還是先拿到妖力的好,有了妖力就有了通天徹地之能,再去找白英的妖骨,會更容易些,沒想到……”

沒想到的是,缺少了一半妖骨的身體反而承受不住沈銀燈的妖力,用起來束手束腳,甚至有幾次傷及自身——找到白英的妖骨,頓時變的迫在眉睫了。

現在還可以叫她司藤,等她跟白英合體之後呢?如果司藤的推測都是真的,那白英就是真真正正生下了他爺爺的人,到時候的司藤,一半是白英,自己該怎麽叫她?

忽然間覺得,丘山運屍骨出城時遭遇空難致使白英的屍骨丟失,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那一天可以推遲到來。

秦放猶豫著說了句:“只是當時……白英的屍骨丟了,都過去這麽久了,線索全無,想找回來,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司藤居然冷笑了。

她的聲音中帶出了幾絲譏誚:“你覺得,以白英的縝密心思,她對自己的一半屍骨,不會有更穩妥的安排嗎?”

“她死前不久,和秦來福一家遊湖,還記不記得都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了什麽事?

關於遊湖,只有一張照片,和一幅圖。

照片是秦來福一家人在西湖斷橋邊的留影,一家人喜笑顏開其樂融融,背面還有秦來福題的一行字:1946年冬,攜妻、子遊湖,友白英作陪,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司藤當時的評論是:你太爺爺這字,真是狀如雞爪,形如鬼爬。

還有那幅畫,畫的是西湖雷峰塔冬景,四圍光光禿禿,一徑河岸將畫面一分為二,上頭是孤零零佇立的雷峰塔,下頭是如出一轍的雷峰塔倒影,邊上還提了一行字。

白雪茫茫,殘影慌慌。

夕陽照水,骨浮峰上。

畫的下方又有一行小字:1946年冬,攜妻、子遊湖,戲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