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⑤章

入夜之後,賈桂芝和周萬東悄悄藏進苗寨一戶人家堆放柴火和懸掛風幹獵物的偏房裏,這趟來榕榜苗寨找秦放,原本一切順利,誰知道會半路遇到車禍?好在賈桂芝有藤殺保命,車子都撞成那樣了,人倒是沒什麽大礙。

周萬東就沒那麽幸運了,手臂受傷,好像還動到了骨頭,兩人蘇醒之後打暈看護現場的人逃了出來:畢竟周萬東是有案底的悍匪慣犯,加上此行見不得人,不想惹其他的麻煩。

所幸黔東多山,他們在密林裏躲了一個下午,半夜才偷偷進寨,當地人老舊的掛鎖在周萬東面前形同兒戲,很快就讓他們找到歇腳的地方。

這一路坎坷,周萬東已經很多牢騷,又加上受傷,言語中對賈桂芝愈發的不客氣,言下之意是自己同意幫忙都是為了九眼天珠,賈桂芝最好說話算話,否則,管他妖魔鬼怪,大家都討不了好去。

賈桂芝從前雖然談不上養尊處優,也是吃穿不愁日子舒暢,哪裏受過這種顛簸奔逃之苦?又被周萬東冷嘲熱諷軟硬兼施,心裏如同吞了蒼蠅一樣膈應,周萬東都已經大會周公了,她才些須有了些睡意。

迷迷糊糊中,忽然發覺自己站在野外,四下無人,冷風颯颯,吹得她發根緊扯,面前有一個大門緊鎖的貨倉,她遲疑著伸手去推,手還沒有觸到門面,生銹的門軸忽然格楞格楞響,大門沉重而又徐徐向兩邊張開。

朝裏看,偌大的廠房充斥著模糊的殷紅色,像是飄滿團團的浮霧,浮霧深處,慢慢響起了清晰的高跟鞋的聲音。

蹬,蹬,蹬……

賈桂芝一個激靈就醒了,不遠處,周萬東倚著草垛子睡的呼哈呼哈,嘴角還掛了口水,賈桂芝的手捂住心窩:還好,是個噩夢。

不對,外面似乎……真的有什麽聲音。

也不知道為什麽,賈桂芝忽然緊張起來,她屏著呼吸走到窗邊,動作極慢的,把掛了閂鉤的木窗擡起了一道縫,眼睛朝著縫隙處湊了過去……

觸目所及,如遭雷噬,手突然顫栗著不聽使喚,窗下沿蕩擺著叩到木台,咯噔一聲輕響。

好像驚動到外頭的女人了,又好像沒有,賈桂芝腦子裏轟轟的,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耳膜鼓脹的厲害,忽然間,好像回到了太爺爺賈三公臨死的時候。

那個幹瘦的像個核桃一樣的老頭,蜷縮在被子裏不住的咳嗽,再然後,瘦骨嶙峋的手臂掀開被子一角,不住向她招著。

母親老早吩咐過她,太爺爺是老糊塗,腦子有病的,早些年放著大上海繁華的日子不過,舉家搬到囊謙來,現在,想回去都回不去了,那是大城市,不是想去就去的。

那時,太爺爺已經病了好久了,身上又酸又臭的招人嫌,平日裏,她只會在門口偷偷看一眼,或者蹲著玩耍,從來不進去的,但是那天,太爺爺的手招著,一下又一下,招魂一樣,鬼使神差的,就把她給招進去了。

剛走到床頭邊,太爺爺就死死攥著她的手,說了很多很多話,到最後忽然歇斯底裏,雙眼翻白著面色猙獰,她嚇的哇哇大哭,聞聲沖進來的母親生硬掰開太爺爺的手,抱起她就往外跑,身後,太爺爺沙啞著聲音歇斯底裏地叫:“就是這孩子,你也看到的,就應在她身上,就應在她身上……”

母親當時鐵青了臉,說:“不要信這些屁話,什麽妖魔鬼怪,活佛會保佑我們桂芝的!”

……

冷風撲面,好像有點冷,周萬東不耐煩的翻了個身,咽了口唾沫之後,眼睛有意無意間眯縫了兩下,忽然瞳孔放大,蹭一下坐起來,清醒之後氣的大罵:“你神經病啊,大半夜不睡覺開窗站著,嚇死老子了!”

賈桂芝置若罔聞,兩只微顫的手擱在木台上,面前的窗扇大開,夜還很深,不知名的蟲子啾啾叫著時停時歇,面前一條彎彎杳杳寂寂涼涼的青石板道,悄悄靜靜,靜靜悄悄。

媽的,更年期婦女,各種神經各種病,周萬東罵罵咧咧起來關窗,窗子合上時,他聽到賈桂芝近乎呆滯般囁嚅著說了四個字。

白英小姐。

司藤很晚才回到旅館,秦放居然還沒睡,正坐在樓梯上等她,一見到她就緊張的站起來,司藤在他開口之前先說話:“完事了,沒什麽,回去睡吧。”

秦放有些不敢相信,再三跟她確認:“不會再有麻煩了對吧?央波他沒能真的復活沈銀燈是吧?”

司藤覺得他小心翼翼的緊緊張張有些好笑:“沒什麽事,回去睡吧。”

秦放長舒一口氣,這一天有驚無險的,總算是安然度過,他轉身回房,剛走了幾步,司藤忽然又叫他:“秦放?”

秦放應聲回頭,暈黃色的燈影下,司藤扶著樓梯的邊沿站著,表情有些奇怪,帶著安靜和疲倦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