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⑤章

開車離開苗寨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吊腳樓裏依次亮燈,像是漫山落滿了星,但只拐過一個山道,就再也看不見了。

秦放握方向盤的手微微出汗,每開過一段就忍不住看向後視鏡裏的自己,變化如同意料之中的發生,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失望,鏡子裏的那張臉開始發黑凹陷,忘記了是看到第幾次時,他一拳就把鏡子給砸碎了。

又到了臨界點,呼吸遏制的讓人難以忍受,車子停的位置就是以司藤為圓心的生命弧點,算算距離,似乎差不多了,司藤應該一直在屋裏待著都沒動,在看電視嗎?

秦放緩緩踩了刹車,車子繼續往前行進了幾米,每行進一分,脖子上都像被繩子又勒緊一分,他點著了一根煙,骷髏一樣的手爪挾起,湊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

微醺的煙氣麻醉了整個神經,很好,像是人生盡頭處最後的盛宴,秦放哈哈大笑,重新發動車子,狠狠將油門踩到底。

車身劇烈一震,然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喉頭的鉗制越來越緊,秦放眼前一黑,旋即失去了知覺。

失了掌控的車子速度不減,眼見就要一頭撞上山壁,就在這個時候,車身處忽然延伸出無數藤條,硬生生把車頭拉起,車子的前輪瞬間離地,車後輪原地刨旋了幾分鐘之後漸漸偃息,一切重又恢復了平靜。

顏福瑞接到了司藤的電話,她說:“你過來找我,陪我出去一趟,有一些關於瓦房的事,我想,你有興趣知道。”

秦放意識漸漸醒轉,還沒睜開眼睛,他就意識到自己沒有死,而他之所以能夠不死,原因只有一個。

眼角有些微的溫熱,他知道,自己可能是賭贏了。

他扶住車座坐起來,不遠處停著另一輛車,是苗寨的私人包車,司藤就站在車前,但是出乎意料的,還有另一個人。

顏福瑞。

顏福瑞在嚎啕大哭,那種憤恨似的痛愴,然後他跪下來給司藤磕頭,砰砰砰拼命磕,磕完了起來抹掉臉上的鼻涕眼淚,朝路盡頭招手,黑暗中走來一個當地苗人打扮的男人,應該是被支開的包車司機,他上了車,帶著顏福瑞回去。

司藤目送著車子離開,轉身向秦放的方向走過來,離著還有幾步遠時,秦放下車了。

司藤停住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如此無懼無畏舍生忘死,有什麽感受沒有?”

秦放問她:“這樣不會誤你的事嗎?”

又說:“我知道你不高興,好像我在用自己的命要挾你,而你最後沒辦法,只好受了我的要挾,感覺很沒面子,是吧?”

沒等司藤說話,他又接下去:“我知道你會有這種感覺,這個我撇不清楚,因為我想,我執意要走,除了因為安蔓,其中確實也有要試探你的意思。”

“開車離開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的確會不管不問。但是相處了一段日子之後,如果你還是對我棄如敝履,未免叫人寒心——是,你有一百種理由可以不理會我,但我也是個獨立的個體,可以為自己做決定,我為什麽要待在這樣一個人身邊為她東奔西走,以至於連去見愛我的人最後一面都不敢?為了做回人嗎?這樣即便做回人了,又有什麽意思?”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真的字字發自肺腑,很少有機會可以這樣跟司藤說話,也許表達還不夠清晰,但他希望司藤能真的明白他的意思……

司藤只說了一句話:“你還走不走了?你這麽多廢話,安蔓知道嗎?”

秦放知趣地閉嘴了,看來,未來一段時間,他會很不受司藤待見。

車子重新駛上山道,司藤說:“我和蒼鴻觀主說過了,臨時有事離開,5天之後回來。”

秦放愣了一下:“5天?司藤,不用耽誤你這麽久時間,你也說了這邊的事要緊,我會盡快安排回來的……”

“你還真挺把自己當棵蔥的,你不會真以為,我是為你去的杭州吧?”

秦放心裏咯噔一聲:闔著他白感動了?白肺腑之言了?

“我和蒼鴻觀主說的是5天之後回來,但是實際上,3天之後我們就會秘密回到黔東。這3天,兩天杭州,一天上海。”

3天之後回黔東,秦放約莫了解,這是掩人耳目,為己方爭取時間,兩天杭州也正常,但是整件事情,又有上海什麽事?

司藤遞了張紙條給秦放:“你在上海如果有熟悉的朋友,讓他查一下這個地址,這個人。”

秦放接過來,借著車裏昏暗的燈光掃了一眼,全是繁體字,應該是司藤寫的,她不會寫簡體,紙條上是個在上海的地址,好像是霞飛路聖母院路裕園16號,人名邵琰寬,後面標注是華美紡織廠少東。

霞飛路秦放知道,小時候看周潤發主演的《上海灘》,許文強沒事就在霞飛路晃蕩,後來一查,才知道霞飛路就是大名鼎鼎的淮海路,上海有不少街道,當年的名字都太小資,不符合社會主義審美,後來通通改了貼近勞苦大眾的名字,而且淮海路上的老建築保留很多,有具體地址的話應該不難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