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桑辰篇(6)

杜江離趴在崖邊,看著朦朧晨光中,下面如海的松樹林,皺起了眉頭。

她雖然把今晚和桑辰在一起的事情遮掩住了,但回去也無法交代自己消失的這一夜究竟去了哪裏,她用了旁人的人體,卻把人家名聲毀的一片狼藉,縱然不至於被浸豬籠什麽的,可她覺得自己注定是要遭天譴。

回杜府,勢必要嫁給別人。杜氏不可能一輩子把她留在府裏,這不僅僅要遭人戳脊梁骨,也是觸犯唐律的,杜府能把她留至今日,實在已經是恩賜了。

逃?大唐的戶籍管制很嚴格,不可能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倘若不想回去嫁給別人,她如今只有三個出路,要麽從這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要麽翻過這座山,去清音庵剃度出家,再不然就找個深山老林裏藏著,了此余生。

跳下去倒是幹脆,可萬一桑辰知道實情,他會不會傷心?會不會一輩子內疚?

如果將一個人刻到骨頭裏,死後一切皆歸塵土,卻獨剩白骨……是絕不肯讓他有半分傷心的。她離開,本就是不想讓桑辰糾結掙紮,活在痛苦之中,倘若選擇死這條路,還不如去讓桑辰提親。

該何去何從?

杜江離從崖邊退了回來,靠在一株兩人合抱的樹幹上閉眼休息。

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年如枯井一般的日子。

她前世嫁人之前,尚且能時常任性地隨父親出門,嫁人之後,便要恪守婦道,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用繡花打發時間,家中一堆姑婆妯娌的煩心事,委屈無人訴,日子枯燥無趣,比出家為尼還不如。

她等候夫君三年。說起來也不算長,人生有一二十個三年,可是對於苦苦等候、不知是否有明天的人來說,每一刻都是煎熬。只三年,便如過了三十年一般。她每天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害怕天一亮便有朝廷的人來傳夫君的死訊。

可惜終究沒能逃過……

相比之下,與桑辰這四年顯得幸福的多,至少時不時能與他玩我追你逃的遊戲。未來的選擇,仿佛還握在她的手中,這是上蒼的眷顧啊!

晨光灑遍山林,杜江離被睡意席卷。

朦朧中,似乎聽見嘩嘩的大雨聲。

“夫人!夫人!”一女子焦急地呼喚聲夾雜在雨中。

杜江離微微張開眼,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上滿是焦急,喃喃道:“綠浮?”

“嚇壞奴婢了,夫人暈過去,發起了高燒,虧得昨日碰上此地縣爺家的小衙內(兒子),給了幾帖藥。”綠浮一雙丹鳳眼中噙著淚,用帕子拭了拭,伸手扶起杜江離,“原本是想帶您一同回縣,但您服了藥後便退燒了,那衙內恰是弱冠的年紀,奴婢怕傳出去於夫人名聲有礙,便請他捎帶一程,在這個破廟裏避避風雨。”

“眼下是何年月?”杜江離由她扶著,坐靠在石台邊。

綠浮頓了一下,道:“宋紹興十一年,八月十四。”綠浮微驚道:“呀,明日便是中秋了呢。”

杜江離有些發怔,“讓我獨自靜靜。”

綠浮擔憂地望著她,卻還是點了點頭。

杜江離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見旁邊有一窪淺淺的積水,微微挪動身體。

水中映照出一張美麗的面容,煙眉入鬢,長而明亮的眼眸,修眉嬋娟,尾端微微上翹,只要明眸稍稍流轉,便是一番無可比擬的風流韻致。

這是……她自己的臉。

殿的另一邊,十幾名家仆正在圍在另一個火堆旁。

外面雨中忽然傳來馬蹄聲,十幾名家仆立刻摸起身邊的劍,全神戒備起來。

馬蹄聲在殿前停下,緊接著門口光線一暗,六七名身穿盔甲的人沖了進來,一名身著銅甲的魁梧男人隨之走入,他頭戴盔甲,面上裹著白絹,看不清容貌。

家仆們見這打扮是大宋軍隊,便稍稍放松了一些,都紛紛起身走到杜江離那邊,將杜江離擋了起來。

幾個人未曾占了那空的火堆,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氣氛有些肅然。

杜江離透過縫隙看著對面那如雕像一般的男人,目光遊移到那位著銅甲的將領身上時,不由睜大眼睛。

桑先生……

杜江離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將軍,我們怎麽辦?”其中一人忽然出聲問道:“聖上連下十二道聖旨召嶽將軍回朝,怕是兇多吉少。”

這件事情,並不是秘密。

將軍目光冷峻,眉頭緊鎖,許久才道:“雨停再議。”

“桑隨遠。”杜江離聲音哽咽。

那將軍怔了一下,轉頭看過來。目光越過十幾名家仆,只見一名絕色女子,滿身狼狽地噙淚望著他。

他看杜江離梳著婦人髻,便道:“夫人識得某?”

家仆們見他認了身份,紛紛面露喜色,為首的管事連忙道:“真是將軍,我們是桑府的啊,這位是老夫人三年前給您新娶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