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誰能還我全屍

涼閣四面窗戶大開。四周弓箭手已經箭在弦上,但因太子在裏面,只能時時戒備,準備伺機而動。

咚的一聲,裏面傳出清靈的琴音。

眾人同時頓住腳步,裏面的曲子泠泠傳出,萬物知春,風淡蕩,欣欣向榮的初春美景,輕松明快。

仿如這個嚴冬過去,馬上就會迎來萬物生長的春天。從這樣一首曲子裏,任誰都能聽出彈奏者心中的希望,仿佛他已經邁出了絕望,看見了希望的光芒。

“那個安謹……唉!”謝靜輕輕地嘆了口氣。

安謹的琴藝可謂一絕,當初還在教坊的時候,小小年紀便已經十分出色。

冉顏不懂這些,卻也心覺得他彈好。一個年紀並不大的人,琴藝高超、有勇有謀、武功高強……這些並不是上天對他的關愛,而是他身處逆境時,對自己不斷地激勵,堅持不懈地努力。

錚!

琴音戛然而止,緊接著便聽見涼閣裏轟的一聲巨響。

可以想象,必是撫琴人毫無預兆地砸斷了琴。

合歡花香陣陣,涼閣裏,李承乾被捆著側放在軟榻上,驚詫地看著滿地的碎木和斷弦。

安謹提著劍走向軟榻,割開捆縛李承乾的繩子,將劍塞在他手裏,“給你個機會殺了我。”

李承乾猛地丟掉劍,抓住他的手道:“安謹,別鬧了。”

“松開你的手。”安謹冷冷地看著他,“你的觸碰,只能讓我感覺到惡心!”

“安謹……”李承乾緩緩松開他的手。他不是不明白狀況,只是害怕面對。

“你給了我無限的縱容,無限的權利,可是太子殿下,我只要我是好好的,我還是個男人,可以憑自己的努力脫離賤籍,回老家娶一房妻室,舉案齊眉,傳我段氏的香火!”安謹眼眶發紅,卻沒有一滴眼淚。

他的眼淚早已經流盡。

那件事情,是永遠無法解脫的噩夢,他每天晚上都能夢見自己在教坊莫名其妙地暈倒,不知昏睡幾天之後的那個早晨,他身上已經失去了一塊東西。

他幾度企圖自殺,卻被人看管的很緊,他會武功,然而在那種情形之下,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只覺得他的世界頃刻間坍塌了,觸目所及,全部都是絕望。他一直以來都偷偷地練武、讀書,所付出的艱辛是尋常人的數十倍,然而所有的努力,在這一刻,全部付諸東流,毫無意義。

正如冉顏所說,絕境之中,選擇活下去,需要更大的勇氣。安謹用怨恨、絕望,支撐自己活下去。

李承乾看著雖然很安靜但似乎早已歇斯底裏的安謹,心中劇痛。他並不喜歡男風,甚至從未嘗試過去觸碰別的男子,想想心裏就十分抵觸,他只是,愛上的那個人,恰好是個男人而已。

他無數次幻想過和安謹有肌膚之親,然而卻從未強求。他的愛戀,至今都純粹得不曾沾染過一絲肉欲。

這麽的卑微,只求他愛的這個人,懂他的這個人,能夠與他一直走下去,直到白首。

但此刻,李承乾的希望便如安謹手裏的琴,在地上摔得粉碎。

安謹看著他,微微一笑,與從前並無不同。

直至現在,李承乾才明白,原來那溫柔,那笑,全部都是假象,安謹恨他,並且只有恨而已。

等在下面的人覺得不能再耗下去了,何寺正便吩咐人喊話。

一名侍衛中氣十足地道:“安謹放了太子,許你全屍!”

安謹正拎起幾上的酒壇倒酒,聽見此言,頓時大笑起來,笑到倒酒的手都有些不穩,酒水濺了滿幾。

刺啦,刺啦聲響起,卻是那酒在腐蝕幾上的木。

“鴆酒!”李承乾驚呼一聲,疾步上前要奪。但他從不知道安謹會武功,躲過他實在輕而易舉。

安謹一手拎著酒壇,一手端著酒碗往窗邊走去。

李承乾知道下面有弓箭手,立刻跟了上去,大聲對下面的人喊道:“不許放箭,膽敢放箭者,按謀殺儲君罪論處。”

安謹出現在窗口時,是個大好時機,但弓箭手都被李承乾的話震住,不敢輕易射箭。

有幾名弓箭手距離蕭頌很近,他飛快地一思忖,便任由李承乾去了,他不死最好,但死了更省事,有了他那句話,他在聖上面前就可以推脫責任,畢竟聖上可從未說過廢黜李承乾,只要李承乾還是太子,說的話都算數。

冉顏擡頭,看見一襲寬袍的安謹靠在窗邊,自在地端著一盞酒,垂眼看著下面直指他的羽箭,仿佛一個看風景的絕色男子。

“全屍?誰能給我全屍?”安謹冷笑道。

“安謹,莫要喝,莫要喝。”李承乾似是在對安謹說,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然而就在他的聲音裏,安謹仰頭將一盞酒飲盡,又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

李承乾瘋了一般地撲過來,但安謹更快,如鷹隼一般從閣樓上飛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