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陛下別任性

漸漸的蕭頌開始露出些許端倪——從棋局一開始便悄無聲息布下的天羅地網、突如其來的狠辣、陰險卑鄙的引誘,無一不令人瞠目結舌。

而桑辰也不落下風,攻守得宜,棋盤上廝殺成片,熱鬧至極。

這局棋下了很久,從早晨一直到過午,其間冉顏吃了兩回清粥,而戰局時起時伏,總也定不下個結果來。

“你可能不知道。”蕭頌忽而轉頭與冉顏說話,眼眸中滲出淡淡的笑意,“我與桑隨遠曾經都做過侍棋。”

侍棋也相當於棋侍詔,通俗來說就是閑暇時陪皇帝對弈的棋手。據說太宗酷愛弈棋,每每輸棋,非但不會不高興,反而屢敗屢戰越挫越勇,所以便會拉著棋手繼續下,直到贏了對方為止。

“桑隨遠是唯一一個讓陛下不敢找他下棋的人!”蕭頌看了一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桑辰,語氣復雜,似是羨慕又似是輕視。

李世民不敢找桑辰下棋,並非因為他的棋藝高超,而是因為桑辰一旦沉浸在圍棋的世界裏,便絕對不會分心,他不僅敢贏皇帝,而且一贏就是一宿,次次不落,且從不覺得累,太宗要下多久他都樂意奉陪。

這不僅導致太宗自尊心大大受挫,還十分考驗忍耐力。太宗日理萬機,下棋本就是找樂子,與桑辰下棋就像是一口氣憋在心頭,發出去吧,顯得沒有度量,不發吧,憋著難受。

所以在第三次對弈一宿之後,太宗終於忍不住扔下圍棋,怒不擇言道:卿就不能輸一回哄哄朕?

桑辰當時還從沉浸在棋局裏,沒有拔出來,連忙憑著記憶把棋局擺成原樣,愣愣地說了句:陛下別任性,咱們下完這局。

結果可想而知,太宗大怒吼了一句,你還知道我是陛下?然後拂袖而去,抓著房玄齡撒火訴苦:任性?我任性?幾十年沒有人說過我任性。

蕭頌講得繪聲繪色,讓人身臨其境,冉顏聽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當年桑辰不過十五六歲,想想一個少年對四十余歲的人說出“別任性”那是什麽樣的場面?而且對方還是坐擁天下的一代聖主。

其實那次若非房玄齡在中周旋,桑辰恐怕就身首異處了。

太宗與房玄齡訴撒火的時候,氣急敗壞地道:玄齡,你去把他給朕拉出去砍了。

房玄齡淡定地問:陛下要定個什麽罪名?他弈棋全勝?陛下的事情傳出去有損陛下威名,說陛下“任性”的事情就更得捂著,觸怒聖顏……桑隨遠少年天才,驚才絕艷,這事情一傳出去,虞世南那些大儒肯定會千方百計求情,到時候陛下也不好真殺了他,不如就給他安個通敵叛國?

太宗偶爾會遷怒,卻不是個昏君,聽了這番話才稍微冷靜點:罷了,我也不是輸不起的人。

房玄齡連忙捧高帽子:陛下胸襟寬廣,臣下望塵莫及……

一番贊美下來,免了一場災禍,但自此太宗再也不與桑辰弈棋。

“你呢?”冉顏幾乎忘記蕭頌還在弈棋。

蕭頌看似隨意地落下一子,繼續道:“桑隨遠贏得容易,我卻輸得艱難。陛下棋藝甚佳,想輸得不露痕跡,得費不少神。朝中官員或為名利,或為肩上的重擔,沒有一個人能像桑辰那樣傻乎乎地向前沖,我是他們中並不出挑的一人。”

這話冉顏倒是相信,大唐有太多的名臣,蕭頌縱然出色,在其中卻並不是最耀眼的一個。

冉顏能看出,其實蕭頌在講述桑辰的時候,也偶爾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為何?”冉顏想知道既然他向往灑脫不羈,又為何選擇困住自己。

蕭頌看著棋局上的局面,一邊等待桑辰落子,一邊道:“如果桑隨遠家中未生變故,他一直是崔氏六房嫡子的話,現在的他也會與我一樣。”

一個家族的榮耀,是多少白骨堆積而成,世人皆知蕭氏一門在南朝時期曾出過三十位宰相,但他們分別是誰,恐怕也只有族譜上才記得最清楚。

其實桑辰自幼喪父喪母,對於他的處境來說,是不幸也是幸事。

約莫到了未時末,蕭頌才放下棋,嘆道:“我輸了。”

桑辰贏的並不開心,“你未盡全力。”

“我已經盡力了。”蕭頌修長的手指敲著棋盤,道:“其實我也不算慘敗,我知道自己會什麽時候會輸,你卻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贏。”

他話音方落,院門口便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蕭侍郎。”

冉顏心裏微微吃驚,算計到這種程度,太變態了吧!或者只是巧合?她未及多想,便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內門道那裏站了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人,生得膀大腰圓,若非是那身綠色圓領官服,看起來倒像做殺豬營生的人。那人眉毛濃黑,比下面的眼睛寬出好幾倍,遠遠一看只見眉毛不見眼,嘴唇亦比常人豐厚,一張臉上只有那鼻子長得挺拔,挽回了幾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