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施主,你想多了

“十哥。”冉顏道。

冉雲生在階梯下仰頭看著冉顏平靜無波的神情,不知為何,竟察覺到一絲低落,遂斂起笑容,一邊往上走,一邊問道:“怎麽了?”

“懷隱大師圓寂了。”冉顏走下階梯,拉住冉雲生向下走。人在火葬的時候,並不是什麽美好的場面,尤其是像懷隱這樣剛剛死去不久的人。

“圓寂?懷隱大師正當壯年,如何會圓寂?”冉雲生雖滿心疑惑,但看見冉顏並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便也不再過多探究。

冉雲生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一襲紫色圓領常服的男子站在門前,不禁停下腳步,回身朝他拱手見禮,“見過蕭侍郎。”

“十郎無需多禮。”蕭頌淡淡一笑,目光復雜地看了冉顏一眼,卻只是沖她微微頜首,轉身回了寺中。

冉雲生看著冉顏有些郁郁的神色,笑道:“聽說冉居士的名號是凈郁,怎麽我瞧著眉間的郁結不散,反倒更深了?”

凈郁,是庵主給冉顏取的俗家修行的名號,庵主說她眉間有郁色,希望她凈心修行,驅散心頭的郁結。

“莫要皺眉,十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伯已經答應了,過完中秋讓你與我一並去長安。我此番過來就是接你先回主宅住兩日。”冉雲生滿是歡喜地道。他心疼這個妹妹,為此做出了不少努力才得到冉聞和高氏的一致同意。

冉顏也能猜到一些,心裏感動的同時也確實十分高興,去長安,感受一下盛世大唐,也不枉穿越一場,遂笑道:“我聽了一個故事,聽完之後就心裏悶得慌,不如我講給十哥聽聽吧?人家說,悲傷是可以被聆聽者分擔的。”

“好!”冉雲生拍拍肩膀,笑靨如花,“十哥身強體壯,扛得住阿顏的悲傷。”

原本晚綠她們還在剛才的驚嚇之中,聽見冉雲生這麽一說,不禁笑出聲來,晚綠道:“十郎,膀子粗不粗,可跟心情沒有多大關系。”

冉顏看了一眼縮在晚綠身邊的幻空,開始將懷隱與阿裕的事情娓娓講來。

冉顏從懷隱的敘說中,能感覺到楊裕是一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每每有疑惑,都會跑去懷隱那裏質問。而懷隱亦是個實誠的性子,有什麽答什麽。

其實事實就擺在兩個人的面前,他們都不笨,都隱隱猜到事情的真相,然而,懷疑就像是一顆種子,被埋進適宜的土壤裏就會生根發芽,即便努力忽略,卻總會不知不覺地影響人的選擇。

譬如懷隱,並非如他自己所說,是個懦弱的人,他帶著楊裕從戰火紛飛裏逃出來,僅僅比她大一歲,卻已經能作為一座山讓她依靠。他臨陣脫逃,無非就是以為楊裕變心了,而他不能承受這樣的結果。

譬如阿裕,也非是如凈惠所說的那般堅定如一。悲劇的起因就是因為她的懷疑和動搖,當懷隱告訴她“我不知道頭發怎麽會又少了一縷,但我從來沒有和其他人私訂終身!”,她潛意識裏是不相信的,所以後來的一切解釋都是枉然。

他們之間的愛情太純粹,所以抵不過絲毫的猜疑。

世間終成眷屬的情侶,純粹相愛往往只占極少的一部分,與你白首偕老之人,往往不是你最愛的,卻是最合適你的。

“其實楊裕是害怕吧。”冉雲生聽完整件事,嘆道:“楊裕是煬帝之女,亡國公主,聽說煬帝雖然荒唐,卻對每個女兒都很寵溺。楊裕從高高在上、萬人矚目的地位,落為平民,且是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的平民,那種恐慌非是所有人都能夠了解,可能……她對宣義郎的感情和依賴,也超出一般吧。”

通俗意思便是,楊裕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子,所以她敏感又多疑。

冉顏道:“宣義郎?”

“是文散官官職,隋朝內史侍郎虞世基的兩名次子都是此官職,當年大興城大亂,虞汲勸說虞世基的次子虞柔、虞晦一並逃走,兩人嚴詞拒絕道:棄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懷,自此訣矣。言罷,兄弟二人爭相先死,此事一度傳為佳話。沒想到虞晦竟然未死。”冉雲生回頭看了看雲從寺中冒起的煙霧,又道:“他帶著楊裕逃出大興城,本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生是為了楊裕,如今楊裕的女兒也已長大,他已經了無牽掛。”

“虞世基不怎麽樣,卻也生出了幾個有骨氣的兒子。”冉雲生末了隨口評價了一句。

“十哥這麽評價他,恐怕有失公允啊!”冉顏對虞世基此人也略知道一些,隋朝著名的書法家、文學家,是個十分有才華的有城府的人,城府深不可測,精通仕宦之道,又有權臣手腕。

冉雲生饒有興趣地道:“他在煬帝前的諂媚之狀,浮華成性,完全喪失了一個名士和素士的風骨,毫無氣節可言。”

“十哥說也對,我只是看一些史書上對他的記載,覺得史官個人情緒太重,會影響後人對他的判斷。虞世基此人有治世之才,只可惜沒有遇對明主,隋煬帝喜歡聽諂媚之言,他也不過是投其所好,這是為官之道,於個人來說,也無對錯可言。於國於民來說,正如十哥所說,他的確不是個好官,逆天下之大流,不顧民生。至於風骨……”冉顏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那樣的姿態,她印象裏,只有如魏晉嵇康、阮籍那般的灑脫才算是名士風骨,然而至今不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