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不就是謀權?我也會!

熹微的晨光越來越明亮,灼白得似乎想要照遍世界上所有陰暗的角落。

山頂的玉簪花到了頹敗的時間,微微枯萎的白色花瓣,隨風揚起,又悠悠然落下。

蕭頌剛剛走到雲從寺前,便看見有些枯敗的柳樹下,立著一襲蒼色廣袖寬袍的青年,發髻微亂,頭上粘著幾根枯草,臉上身上滿是灰塵,一副落魄的形容。

青年在看見蕭頌的一瞬間,白皙的面龐因惱怒而漲紅起來,幾步沖到他面前,咬牙切齒道:“卑鄙小人!”

蕭頌眸光暗閃,桑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居然能在他得力護衛的手裏逃出來,果然除了一肚子“子曰”之外,還是有些頭腦的。

“隨遠過譽了,我這個性子非是一日兩日,你怎麽到今天才看清?”對於桑辰的指責,蕭頌不怒反笑。他笑的時候便是燦燦然,讓人覺得他是真的開心,而非假裝或者敷衍。

桑辰怒氣沖天,面紅耳赤,渾身都有些顫抖,梗著脖子道:“無恥之徒!在下願不願意繼承爵位,願不願意做崔家子孫,與你何關!你又憑什麽把在下綁回去!”

蕭頌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負手看著他道:“你有赤子之心是好事,但天真到這種程度可真是讓人看不下去了。皇上有意讓你繼承爵位,你不懂事,我身為臣子的自然得為他分分憂,不然那些俸祿我拿著很虧心。”

“就算是皇上的意思,你早不綁晚不綁,偏偏此時綁著我回長安,別以為能藏得住你那齷齪心思!我先向冉府提的親。”桑辰那雙一向清澈如洗的眼睛,此時幾乎要噴出火焰,他知道,就算不被綁走,他能娶到冉顏的幾率也沒有蕭頌大,可被人硬生生綁走,讓他怎能不氣惱。

蕭頌面上笑容漸漸斂去,緩緩道:“齷齪?你可知道,我學識不如你,並不能證明你就比我聰明多少,只是我的心思不曾全部放在學業上,你以為光憑滿腹才學就能位居高官?要的就是這份齷齪。”

桑辰抿著唇,死死瞪著蕭頌,卻並未答話。他也不是不懂為人處世,只是不願意懂。就如同,他以前認為所有寺院、庵廟中的出家人都是一心向佛,然而事實上是,很多寺廟的和尚都收受錢財,更有一些尼姑庵直接淪為權貴風流快活的私人妓館,這些事情聽起來是多麽匪夷所思,多麽荒唐和肮臟,他根本不想知道。佛道尚且如此,更逞論爾虞我詐的官場。

“你可以做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一支,我非但不會看不起你,還會很欣賞,只不過……”蕭頌面上已經全然沒有偽裝的笑容,他看著桑辰一字一句地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身為郎君,你想幹凈到最後,又不想英年早逝,那就遠離權力遠離朝堂,但這樣的你,護不住冉十七娘。”

做人不需要憂心別人不了解自己,只需擔心自己沒有能力。要麽把自己強大起來,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要麽就早早地隱在那個角落裏做不問世事的賢達。一將功成萬骨枯,同樣的道理,到達巔峰是踩著許多人爬上去的,手上哪能不沾丁點齷齪?

桑辰始終一心一意地鉆研學問,以他的才華,日後很有希望成為如孔孟那樣令人尊崇的一代鴻儒,可惜他看上了與他不同路的冉顏。冉顏的專長,注定是要與權力掛鉤,否則無法與黑暗抗爭,為亡靈洗冤。

蕭頌說完,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開始說教起來。他看也不看桑辰一眼,甩袖便走。

“不就是謀權。正如你所說,不做,並不證明我不會。”桑辰沖著他的背影大聲道,仿佛宣誓一般,熾白的陽光布在他身上,那雙清泉樣的眼眸中,是比鉆研學問時更加執拗的堅毅。

蕭頌頓下腳步,微微偏過頭,他側臉的輪廓美好,陽光下露出細白的牙齒,如魅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是嗎,在下拭目以待。”

都說善弈者善謀,桑辰,你可不要死得太快。

蕭頌施施然地進了雲從寺,白義從門側閃了出來,拱手道:“屬下特來領罪。”

蕭頌恍如沒看見他一般,徑直往暫住的禪房走去,白義心下大急,知道這次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了,連忙疾步跟了上去。

進了禪房,蕭頌將外袍脫下,隨手丟在屏風上,跽坐在幾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淺淺飲了幾口,旋即閉眸養神,全當直身跪在廊下的白義是空氣。

白義垂著頭,偷眼看室內,秋風瑟瑟中他的腦門脊背上竟全是汗水,腦袋上的汗匯聚成滴順著臉側緩緩滑落,癢得難受,他卻不敢擡手去擦。

約莫過了一刻,蕭頌才睜開眼睛道:“進來吧。”

白義片刻不敢耽誤,噌地站起來,幾步走到屋內。

“坐。”蕭頌伸手從幾上拿起一本公文,低頭兀自看了起來,絲毫沒有要問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