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們一起去死

“不知今晚所賦詩中,哪一首最好?”冉顏揚聲問道。

江面上,眾人商量了半晌,又去詢問了幾位看熱鬧的大儒的意見,終於確定下一個魁首,張斐自告奮勇,朗聲念道:“今日雲駢渡鵲橋,應非脈脈與迢迢。家人竟喜開妝鏡,月下穿針拜九霄。”

那得意的模樣,仿佛這首詩是他所作一般。

這首是詠七夕的詩。說實話,若非原主有些文學修養,冉顏很難理解其中的情感。修法醫學時,因為要讀宋慈的《洗冤集錄》,冉顏也曾經認真學習過一段時間古文,但能聽明白,和理解詩詞中所表達的情懷,不是一個層次。

冉顏在心裏默默數了一下自己還記得的詩詞,最終嘆了口氣,能記全的,約莫只有十余首,什麽“鋤禾日當午”、“兩個黃鸝鳴翠柳”雲雲,與七夕根本沾不上邊。

以冉顏的性子,如果她相信靈魂穿越這回事,肯定會背誦李白詩全集之類的,有備無患。

想到李白,冉顏思慮片刻,出言道:“我吟一首詩,若是諸位不能做出更高意境的詩,還請放我離去。”

好大的口氣!江面上諸人面上驚詫,緩了緩,卻又覺得不屑,娘子們縱有些才學,總也不能高過他們這些成日在埋首讀書的郎君吧。

“娘子可不許讓冉十郎代勞。”張斐立刻出言道。

冉雲生雖然未曾入州學,也不曾考過功名,但眾人皆知,他的文學修養不低,只因為出身商賈,不能科舉入仕罷了。

“好。”冉顏應聲。

平江河上一片寂靜,只有水流聲,不管是青年郎君還是名流大儒,紛紛停下動作側耳傾聽。而齊氏船上,一群貴女沿著圍欄而立,齊六娘直直盯著冉顏那艘船,冰冷的神色中帶著些許復雜。

齊毓秀撇撇嘴道:“冉十七娘將放出這般大話,想來是胸有成竹了?難不成今日之事早有預謀?就為了搶六姐的位置?”

因為親眼看過冉顏在殷府面對屍體時那種從容的姿態,齊毓秀對她少了幾分排斥,但也還未到喜歡的份兒上。

齊六娘抿唇不語,秀眉卻微微蹙了起來。

冉美玉則是撇撇嘴,冉顏有幾斤幾兩,她再清楚不過了!若不靠十哥,她能作出什麽好詩!想到冉雲生,冉美玉心裏便是一陣膈應,原本十哥待她也是極好的,可眼下卻被冉顏獨搶去了,她是巴不得冉顏在全蘇州人面前出醜。

眾人各有心思,船艙裏,緩緩傳出冉顏冷寂的聲音,“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江面上一片嘩然,這冉十七娘吟誦的竟非“七夕詩”,而是刺客!而且言語之間,豪邁不羈,將一個隱姓埋名、過著最低下生活的刺客,描述得如此灑脫高尚。

冉顏冰冷淡漠的聲音並不大,隨著微冷的江風飄散,那種取人性命於舉手之間感覺,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被蘇伏刺殺的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只是被殺那一瞬有些騷亂,之後居然不動聲色地離去,因而,其余人根本不知道今晚便有刺客這一回事。

冉顏便是知道如此,才敢放心地吟這首詩。

正當眾人以為這首詩已經吟誦完畢,卻聽冉顏繼續吟道:“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後面兩段,說的是信陵君和侯嬴、朱亥的故事。俠客得以結識明主,明主借助俠客的勇武謀略去成就一番事業,俠客也就功成名就了,即便最終不曾成功,也依舊名垂千古。

眾人震撼於這首詩的豪邁灑脫之余,也籲了口氣,原來不是歌頌刺客,而是俠客。

貞觀年間,還十分崇尚武力,況且哪個男兒心中沒有一個俠客夢?這一首詩豪氣開闊,壯志淩雲,狠狠震動每一個人的心底。

江面上久久沒有聲音。

連那些大儒聽了這首詩後,也怔愣半晌,這般的豪縱、慷慨,連郎君也為之汗顏啊。

“這首《俠客行》,是否能夠讓我離開?”冉顏略有些不耐。

有時候並非是你不想攀比,便可以置身事外,這便是世事,冉顏心裏盤算著,是否有必要尋個時機當眾解剖一回屍體,這樣以後蘇州人人提起冉十七娘,恐是避猶不及了,這樣無聊的攀比,當真不是她所喜。

而且,冉顏腹中墨水有幾滴,自己清楚得很,能化解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以後無數次呢?

眾人自然不太願意立刻放她離去,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一幹大儒,一時半會兒,誰又能作出一首壓下《俠客行》的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