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包廂裏瞬間安靜到極致。

各種情緒在張教授臉上交織閃過，最後定格為深深的失望，但是他並沒有出言苛責，只是好像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我也理解，這幾年，走了許多人，每個人的選擇我都是理解的，我只是有點失望……”老教授說了好幾遍理解，然而對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學生，他到底沒有壓住。

“於途，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以為……”他深深嘆了口氣，“不說老一輩的航天人，一窮二白從零開始，就說你的同事關在，他當年放棄在美國的高薪回來。我一直以為你和他一樣，也是有自己的信仰和堅持的。”

於途沒有辯駁任何一句話，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白色的桌布上，始終沉默。

喬晶晶忽然一陣難過。

“可是，於途也放棄過高薪。”她脫口而出。

於途意外地擡眼，兩位教授也驚訝地看向她。

“我覺得，於途和他的同事都是最頂尖的人才，值得最好的對待，如果毫無壓力心甘情願當然沒問題，但是如果要用信仰和理想去要求他們不顧一切，會不會有點……”一個詞在她腦海中閃過，她未加思索，“綁架？”

“晶晶！”於途喝止她。

喬晶晶停住，她有些後悔，她好像太沖動了。

“對不起。”她立刻道歉。

包廂裏又是一陣沉寂。

於途站起來：“老師，對不起，我們不打擾你和師母吃飯了。”

這次老夫婦沒再挽留，喬晶晶跟在於途身後，快步走出了餐廳。

夜風一吹，於途冷靜下來，他停住腳步，語氣有些無奈。“你享受著這個社會最大的紅利，不該對老師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什麽意思？

喬晶晶本來就在懊悔，現在心裏好像再被針刺了一下，她霍然看向於途：“你是什麽意思？如果我不是喬晶晶，不是一個明星，就可以說？”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我只是想幫你說話，我……”

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來：“我比誰都希望你繼續做一個航天設計師！”

於途愣住，盯著她：“為什麽？”

有什麽為什麽？

因為你仰望星空的時候最發光最好看。

因為曾經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刻，你就在那侃侃而談，說著我壓根聽不懂的宇宙奧秘。

因為我曾有過那麽多幻想，每個幻想裏的你都是一個航天設計師，而不是別的什麽。

因為你喜歡啊！

喬晶晶忽然感到無比的委屈。

而她太久太久沒受到這樣的委屈了。

保姆車開到他們身邊停下，小朱降下車窗揮手，“晶晶，於老師，你們怎麽在外面？”

喬晶晶手指動了一下，扭過頭，再也不看於途，直接拉開車門上了車。

小朱感覺氣氛不太對，來回看看，“呃，於老師？”

喬晶晶關上車門，命令道：“開車。”

汽車消失在路口。

於途站在路邊，下意識地想去衣袋摸根煙，可是他一時竟忘了自己其實並沒有抽煙的習慣，只是偶爾去朋友那蹭兩根。

他覺得有點心慌。

可是又好像不全是心慌，是血液流動，是心臟跳動，是一種失控的直覺，仿佛脫軌的預警。

一種陌生的湧動忽然就席卷全身，在他向來冷靜自持的大腦裏橫沖直撞。他大概知道這是什麽，只是從未體驗，也不曾計劃。他沒想到會在這一刻突如其來地降臨，讓所有克制都化作灰燼。

他毫無準備，措手不及。

一切只因為那雙倔強的、委屈得快要哭出來的眼睛。

但他冷靜得很快。

他舉步走向餐廳門口等位的人群，在一個小女孩面前停住腳步，禮貌地說：“能不能麻煩把你剛剛拍的照片刪除？”

女孩的父母警惕地看著他。小女孩先是僵了幾秒，然後不太情願的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面把所有照片都刪除了，連同垃圾箱裏的備份。

於途點頭道：“謝謝。”

小女孩咕噥：“我本來也不會發，我是她對家的粉絲，才不會幫她炒話題呢，而且還把她拍的那麽好看。”

然後她古靈精怪地說：“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是不是才出道啊？不然你這麽帥我不會不知道啊。要是你和喬晶晶炒cp的話，我可以偷偷當你們的cp顏粉哦。”

於途覺得自己大概有點老了。小女孩最後還善意地提醒他：“不過她粉絲很兇的，你要小心啊。”

於途：“嗯，謝謝提醒。”

深秋的街道上，於途一邊往地鐵走，一邊低頭發微信。王教授很快回了過來，讓他不用放在心上，他們都尊重他的選擇。

而另一個……一直沒有回復。

他嘆了口氣，停步站在路邊。精密的大腦開始思索該怎麽處理這個新型問題，剛有點頭緒，手機屏幕忽然被一通來電占據，號碼顯示為“未能顯示”，於途心中一凜，立刻接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