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迷局】

低頭,再到擡頭,只短短一瞬,心中卻已回轉過千百個念頭,仿若過了一生那樣漫長。

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再沒有退路,我只能將計就計,押上全副身家性命,與宋懷恩賭這一局!

我擡起頭,未成語,已淚流滿面,“往後,我與這一雙孩子,生死禍福都全賴於你了。”

“懷恩不敢!”宋懷恩一震,目光灼灼地凝視我,口稱不敢,眼底卻分明有掩飾不住的亢奮,“懷恩旦有一口氣在,絕不致令王妃受半分委屈!”

我含淚看他,身子一晃,借勢就要跌倒。

他搶上前來,猛的將我攬住,當著左右侍女,就這樣將我攬在懷中。

從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只是令我愈發寒冷,背脊上仿佛貼著一條冰涼的蛇,隨時會嚙人。

這雙手臂,曾經一次次扶助過我,徽州一戰的情景恍若就在舊日。這些年一路走來,我懷疑過許多人,猜忌過許多人,唯獨沒有防範過他。

一夕之間,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險的敵人。

隔了層層衣衫,我仍覺察到宋懷恩的心跳,如此急促紛亂,他的手臂也有些微顫抖。

“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懇求王妃千萬振作,趁消息還未走漏,提早部署,以保周全。”他扶住我雙肩,目光殷切,甚至有那麽一絲誠懇。

我閉了閉眼,強作鎮定,拭去淚痕,“不錯,王爺辛苦半生打下的基業,絕不能就此崩毀。”

他滿目的心痛憐惜,竟像是真的一樣。

我戚然望定他,“宋懷恩,你可願立誓,無論身在何位,終生庇護世子與郡主周全,庇護豫章王府,永不侵害我的族人?”

他放開手,緩緩退後,臉上因激越而漲紅。

我迫視他,“宋懷恩,你可願向我立誓?”

他凝望我,額頭青筋凸跳,僵立半晌,斷然單膝屈跪,以手指天,“皇天在上,宋懷恩立誓效忠王妃,終生庇護王妃、世子、小郡主周全,永不侵害王妃親族,如有違誓,天誅地滅!”

話音擲地,四下靜穆,月光穿過廊檐照在他的臉上,光影浮動,明暗不定。

我咬唇,對他戚然一笑,“但願你永遠記得今日的誓言。”

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終於不再有隱忍的沉靜,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看我,與往日判若兩人,再也不是那個影子一般的存在——終於不必再隱沒於蕭綦的身後,永遠被蕭綦的光芒所掩蓋。

“我將王爺的虎符交付予你。”我緩緩道,“由你接掌天下兵馬,傳令北伐諸將班師回京……大軍抵京之前,密不發喪,不得走漏消息,以免朝野動搖。”

宋懷恩俯首,“謹遵王妃令諭!”

我疲憊地闔上眼,卻聽他道,“眼下情勢危急,是否立即調遣京畿駐軍入城部署,以防萬一?”

——好快的心思,我暗暗心驚,臉上愈是不動聲色,“一切由你作主。我這就入宮面見皇上,請皇上頒詔,任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方可名正言順號令六軍。”

他自然明白,一旦群龍無首,唯有挾天子以令諸侯,子澹仍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一夜未眠,先歇息半日再入宮不遲。”他忽柔聲道。

頓時心中驚跳,幾乎被這句話駭出冷汗,莫非他已覺察我的用心?

擡眸卻觸上那熟悉的溫和眼神,滿是憂慮熱切,似真正關切於我。

“你的臉色這樣差……”他直直盯著我,上前一步,擡手欲撫上我面頰。

我立刻退後一步,他的手便那樣僵在了半空。

“你且去書房稍候。”我垂眸,疲憊地掩住臉,“我很累,容我稍事梳洗。”

他張口欲說什麽,終是沉默轉身離去。

踏入內室,我頓時無力軟倒,倚在椅中,再沒有半分力氣。

“王妃,真的要把虎符給宋大人?”徐姑姑滿眼驚疑,不愧是久經歷練的人物。

“你看出端倪了麽?”我慘然一笑。

徐姑姑臉色蒼白,聲音顫抖,“不,老奴不明白。”

我慘笑,“王爺還活著,只是,宋相反了。”

徐姑姑身子一晃,簌簌發抖,再說不出話來。

梆梆梆梆綁,敲更聲傳入耳中,已經五更天了。

我撐了桌沿,咬牙站起來,“現在已不及細說了,徐姑姑,我要交托你兩件事情,務必記好,立即照我的話做,不管有什麽疑問,回頭再說。第一、找個穩妥的人,立即帶我的印信去見鐵衣衛統領魏邯,讓他點齊人馬,去右相府等候我;第二、你親自帶著小世子和郡主去慈安寺,將我的手書帶給靜玄師太,余下的事情聽從她安排。之後,除非我或王爺親自前來,斷不可讓任何人得知你們的藏身之處。”

徐姑姑顫聲喜道,“王爺,王爺……果然平安?”

我點頭,眼眶酸澀發熱,胸口似堵著巨石,淚水幾度回轉,終究沒有落下。方才在宋懷恩面前,刻意示弱以消除他的戒備,當時淚如雨下,說哭便能哭,而此時卻再無眼淚。有多久不曾流淚的?蕭綦從前總取笑我愛哭,開心也罷,生氣也罷,眼睛一眨便能掉下淚來。如今,我眼中卻已幹涸,連心底都逐漸變得堅硬,眼淚竟成了不可求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