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長路 【姻約】(第2/4頁)

哥哥默然片刻,揚眉問道,“莫非你選的胡氏,倒是他的喬木?”

我啞然一笑,卻無法回答哥哥這個問題。誰是誰的良木,誰又可依托終生,只怕世上無人說得清楚。

這樁婚事,不僅哥哥置疑,連胡光烈也不肯將他幼妹嫁入皇家,為此不惜忤逆蕭綦,三番五次地鬧騰。這粗豪漢子倒是真心疼愛他那同父異母的妹妹,正如當年哥哥疼惜我一般。若不是親眼見了胡瑤,我絕想不到胡光烈會有這樣一個光艷可人的妹妹。胡瑤年紀雖輕,卻沒有一般小女兒之態,更沒有名門淑媛的驕矜,言行舉止透出一派磊落率真,隱隱有英爽之氣。那日見她紅衫似火,素顏生暈,朝我綻開明媚笑容,我頓覺被初春陽光所照亮。有這樣的女子陪在身邊,再深濃的陰霾,都會退散吧。看著胡瑤,連我亦覺得自己黯淡下去。她有青春、有朝氣,有著飛揚跳脫的活力,而我只有一顆被歲月磨礪得冷硬的心。或許只有她那樣明凈堅定的女子,才會是子澹的良伴。

賢王冊妃大典擇吉舉行。

大婚場面盛況空前,京中萬人空巷,爭睹皇家風華。賢王府喜紅燦金,一草一木都似染上了濃濃喜色。喜堂之上,蕭綦主婚,百官臨賀。入目喜紅,刺得我雙眼微微澀痛,遠遠的,看不清每個人的表情。也或許,只是我不想看見。

子澹大婚後,很多瑣事也隨之塵埃落定,宮廷裏似乎又恢復了短暫的平靜。天氣一冷,我又時病時好,終日靜養,越發懶於動彈,只偶爾入宮探視姑姑和靖兒。

靖兒四歲了,病情依然沒有絲毫起色,終日癡癡傻傻如一個布偶。

這日天色晴好,我只攜了隨身侍女,牽著靖兒信步走在禦苑之中,任陽光淡淡灑在身上。

“天祚盡,歷二帝而傾”,民間市井流傳的那首宴謠,不是沒有深意的。朝堂上那麽多眼睛在看著,那麽多耳朵在聽著,早晚會有人發現小皇帝癡呆的秘密,他不能永遠躲在垂簾背後,做一個無聲無息的木偶。隨著蕭綦一步步接近帝位,靖兒存在的價值,越來越小了,也該到了他退場的時候。

那首諺謠,是再明白不過的暗示。

從癡呆的小皇帝手上奪走帝位雖然易如反掌,卻不是名正言順,明面上還欠了一份冠冕堂皇,水到渠成。這就像我和哥哥的那盤棋,一味進逼反落了下乘,到了這份火候上,反而要欲揚反抑,以退為進。弄權之術與王霸之道,歷來是缺一不可。靖兒只是當年不得已的傀儡,如今子澹已被削去了全部羽翼,也就成了最好的棋子。廢黜靖兒,擁立子澹,蕭綦依然大權獨攬……他離帝位每近一步,就意味著又一次屠戮或傾覆。

只是靖兒實在是個可憐的孩子,或許離開這宮廷,對他也是一件幸事。

我抱了孩子,坐在苑中默默出神,初冬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這一刻寧靜安恬,仿佛遠離了帝王家的紛爭苦難,儼然一對平凡人家的母子。

肩頭忽暖,一領羽紗披風搭在身上,蕭綦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濃眉微蹙,深深看我。

冬日的陽光斜斜照下來,給他冷峻如削的側顏籠上淡淡光暈,玄黑錦袍上繡金紋龍張牙舞爪,似欲活過來一般。

他撫了撫靖兒頭頂,淡然道,“過不多久,這孩子也該離開了。”

“廢立之事,關系重大,你果真決定了麽?”我擡眸看他,他卻久久沉默,沒有回答。

夕陽西沉,晚風帶了微微寒意,掠起他廣袖翻飛。

他忽而笑了笑,“當年我曾說過,陪你看江南的杏花煙雨,還記得麽?”

我怎會不記得,在寧朔城外,他說要陪我看盡海天一色、大漠長風、杏花煙雨……年年仲春,看著宮墻內杏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我都會想起他當日的話。

我望進他眸中,無盡悵然,卻又甜蜜,“我以為你早已忘了。”

“等這個冬天過去,我們就去江南。”蕭綦回頭凝視我,薄削的唇邊有一抹極淡的笑意掠過。

我心中驀的一突,怔怔望了他,幾疑自己聽錯,“去江南?”

他微微一笑,“到時,我還政給子澹,放下外物之羈,帶著你離開京城,你我二人遠遊江南,從此逍遙四海可好?”

我僵住,分不清他是戲言,或是試探,只是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蕭綦深深看我,明犀目光似不放過我臉上一分一毫的變化,唇邊依然噙著莫測的笑意,“怎麽,你不喜歡?”

我被他的目光迫得透不過氣來,良久,緩緩擡眸看他,“拋下天地雄心,只求一身逍遙,那便不是你蕭綦了。”

蕭綦迫視我,目光深邃,眼中笑意更濃,“那要怎樣才是我?”

拋開世間羈絆,雙雙遠遁江湖,只羨鴛鴦不羨仙——這也曾是我當年的夢想,假如我遇上的人不是蕭綦,或可讓這夢想成真。然而,當我遇著他,他亦遇著我,一路走來已再不能回頭,也不屑回頭!我們攜手砍開了叢叢荊棘,付出了太多的代價,彼此都已血痕斑斑,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止我們登上那至高的峰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