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華落盡 【纏綿】

夕陽余暉斜照在蒼茫大地上,遠山雄渾,隱約有雲海翻湧,山峰的輪闊被夕陽勾勒上淡淡金邊。我的眼前是大片深濃的綠,綠得沒有盡頭,仿佛一直延伸到天邊。我從不知道,這塞外的牧野竟能遼闊至此,比之皇家獵場何止數倍。天地之闊,山河之壯,即便是帝王家也不能盡攬囊中。

蕭綦帶我出城,來看這壯闊邊塞,無際曠野,來看他一手開拓的疆土。十年之間,我們腳下還是突厥的疆土,這肥沃美麗的綠野仍被外族霸占。直至寧朔一役,蕭綦大破突厥,將天朝疆域向北拓伸六百余裏,直抵霍獨峰下。

我第一次被天地之美所震撼,原來九重宮闕之外,另有一種力量,比皇家天威更令人折服。

蕭綦揚鞭指向遠方,“那就是霍獨峰,北境最高的山峰,峰頂積雪萬年不化,從未有人能攀過山腰以上。北地牧民故老相傳,那峰頂是神靈的居所,凡人不可褻瀆。”

“我從未到過那麽高的地方。”我由衷感嘆,心下無限神往。

“我也只到過山腰。”他慨然一笑道,“這世上唯一令我敬畏的,便是天地之力。”

如此大逆不羈之言,已不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初時聽來震駭,而今我竟也泰然。若是旁人說出這話,未免輕狂犯上,唯獨從他口中說出,卻是輕描淡寫,叫人聽來也覺理所當然。

“翻過那座高山便是大漠,四面茫茫皆是黃沙,高丘轉瞬就成平川,流沙之壑深不見底,一直向北綿延數百裏才見綠洲,再往北,就是突厥的疆土了。”

順著他揚鞭所指的方向,遙想朔漠狂沙,我不禁心馳神往。

長風獵獵,吹動他風氅翻卷,將我的長發吹得紛亂如拂。

我們並韁策馬,徐徐而行,沒有侍衛跟隨,拋開俗事紛擾,唯此兩騎並肩倘佯於寧靜曠野之中,天愈高,心愈寬,人愈近……

天際最後一抹殘陽煥發出燦爛的余暉,將天地萬物灑上璀璨金光。

遙望那天地盡頭的紅日,我陡然生出豪氣萬丈,回首對蕭綦揚眉一笑,“王爺與我較量一下騎術如何?”

蕭綦朗聲大笑,勒韁駐馬,“讓你三百步!”

我也不答話,反手揚鞭,朝他座下黑馬狠狠抽去。那墨蛟大概從未被旁人鞭打過,暴烈脾性受這一激,立時揚蹄怒嘶。蕭綦一驚,不待他出手制止,我已猛夾馬腹,催馬躍出。

我座下名喚“驚雲”的白馬也不是凡種,通身如雪,長鬃壓霜,奔馳之間仿如禦風踏雲。

蕭綦縱馬追了上來,那黑蛟果然神駿非凡,來勢迅若驚電。

黑白兩騎漸漸並駕齊驅,蕭綦側頭看我,滿目驚艷,朗聲笑道,“你究竟還有多少能耐?”

我笑而不答,揚鞭催馬,任長風獵獵,掠起衣袂翻卷,長發飛揚,仿佛禦風飛翔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之上,風中混雜了泥土與青草的清香,令人心神俱醉。

我的騎術自小由叔父親自教授,冠絕京中女眷,連哥哥都曾甘拜下風。然而見了蕭綦的騎術,到底叫我心悅誠服,那墨蛟的能耐也勝驚雲一籌。我與它都已經有些乏力,蕭綦卻還氣定神閑,墨蛟更是越發神氣昂揚。

“罷了,你贏了!”我深喘一口氣,不忍再催馬,笑著將馬鞭擲給蕭綦。

“王妃承讓。”蕭綦含笑欠身,勒韁緩行,溫柔凝望我,“累了麽?”

我搖頭微笑,掠了掠鬢發,這才驚覺已經走得太遠,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曠野,天色也已暗了下來。暮色四合,繽紛野花盛開在綠野之間,遠處有數座氈房木屋,牧民們已經升起了篝火炊煙。成群的牛羊正被牧童驅趕回家,歡快悠揚的牧歌聲,從羊群中傳來。

“這是哪裏,我們竟走得這麽遠了!”我訝然笑嘆。

蕭綦一臉正色道,“看來今晚回不了城,只能露宿了。”

我吐了吐舌頭,佯作驚恐,“怎麽辦,會不會有狼?”

“狼是沒有。”蕭綦似笑非笑地瞧著我,“人卻有一個。”

我耳後驀的發熱,裝作聽不懂,側頭回身,卻忍不住失笑。

天色已經黑了,我們索性去到那幾戶牧民家中,正趕上晚歸的牧人回家,婦人們煮好了濃香撲鼻的肉湯,盛上了熱騰騰的羊奶。

我們這一對不速之客的到訪,讓熱情淳樸的牧民大為高興。也沒人追問我們的來歷身份,只拿出最好的酒肉來款待,將我們奉若貴賓。幾個少年圍著墨蛟與驚雲嘖嘖稱羨,女人們毫無羞澀扭捏之態,好奇地圍攏在我們周圍,善意地嘻笑議論著。她們驚嘆我的容貌,驚嘆我的肌膚像牛乳一樣潔白,頭發像絲緞一樣光滑——這是我聽過的贊美中,最質樸可愛的話語。

酒至酣時,人們開始圍著篝火歌唱舞蹈,彈著我從未見過的樂器,唱起一些我聽不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