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華落盡 【驚魂】

每個人都有最珍視的東西。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姑姑的話。

無論好人惡人,心中都會堅持著一樣最珍視的東西,一旦遭人侵犯,必會全力維護,不惜以命相搏——假若換作了我,目睹親人至愛遭此慘禍,亦會拼盡余生向兇手復仇。

不獨賀蘭箴,飽受戰火荼毒的黎民百姓,誰又沒有母親、姊妹、父兄……在那個孤苦激憤的少年心中,母親和妹妹只怕是他僅存的美好與牽念。

“你懂嗎,恨過嗎?”他目光幽冷地逼視我。

恨,這個字,令我恍惚半晌。

“我沒有恨過。”我擡眸,悵然一笑,“即便負我棄我者,也終是親人與夫婿,我不能恨。”

他定定看我,目光陰晴不定,似轉過一絲憐憫。

“賀蘭箴,有朝一日,你若能統領大軍南征中原……”我直視他雙目,“你可會放過我們中原的婦孺老人?”

他側頭不答。

我望定他,“今日你害我,又何嘗不是傷及無辜?我的父母兄長,同樣會傷心苦痛。你今日所作所為,與蕭綦相比如何?他尚且是為國征戰,你卻只為一人私怨。賀蘭箴,假若你沒有做錯,蕭綦當日又有什麽過錯?”

“住口!”他暴怒,揚手一掌,掌風堪堪擦過我臉頰,卻劈落在身側矮幾。

楊木矮幾應聲碎裂。

“賤人,你滿口花言巧語,只想為蕭綦脫罪!”賀蘭箴雙目赤紅,陡然怒不可遏,殺機大盛,“一對狗男女,還敢說什麽無辜!總有一日,我會殺盡南蠻狗賊,踏平中原江山!”

——殺盡南蠻狗賊,踏平中原江山。

他的話,刺在耳中,寒徹心底。

我被他逼到墻角,緊咬了唇,昂首與他對視。

望著他瘋狂扭曲的面目,我卻在這一刻徹悟。

兩族之間的刻骨血仇,世代綿延,殺戮不休。

戰場之上,只有成王敗寇,沒有是非對錯。

我不屠人,人亦屠我。

將軍血染疆場,才換來萬千黎民安享太平。今日我一人身陷賀蘭箴之手,若沒有豫章王十年征戰,保家衛國,只怕無數中原婦孺都將遭受異族淩辱。

我終於懂得,終於肅然起敬。

“賀蘭箴,你會後悔。”我傲然微笑,“你必將後悔與蕭綦為敵。”

賀蘭箴瞳孔收縮,猛地扼住我脖頸。

“連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算什麽英雄?”賀蘭箴縱聲狂笑,“蕭綦,不過一介屠夫!”

我在他的鉗制下,掙紮開口,“他必定會來救我。”

賀蘭箴手上加緊,如鐵鉗扼住我咽喉。

看著我痛苦地閉上眼,他俯身在我耳邊冷笑,“是嗎,那你就睜大眼,好好看著!”

窒息的痛苦中,我眼前漸漸發黑,神智昏沉……突然胸口一涼,喉間的鉗制消失,衣襟卻被扯開。我劇烈嗆咳,每吸進一口氣息,都像刀子刮在喉嚨,羞憤與痛楚交加,冷汗透衣而出。

他的唇,冷冷貼在我耳際,“佳人楚楚,我見猶憐。”

我口中嘗到了一絲濃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嘴唇被咬破,還是喉間嗆出的血,卻已不覺疼痛。

肌膚的痛,被屈辱憤怒所淹沒。

他俯身,將我壓倒在床上。

我不掙紮,亦不再踢打,只仰了頭,輕藐地笑。

“賀蘭箴,你的母親正在天上看著你。”

賀蘭箴驀地全身一僵,停下來,胸口急劇起伏,面色鐵青駭人。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神情。

仿佛一切凝定如死。

片刻僵持,他起身,轉身離去。

及至走出門外,再未看我一眼。

又是一日過去。

算起來,今晚該是他們動手的時候了,可無論賀蘭箴還是蕭綦的人,都再無動靜。

再沒有人進來過,亦沒有人送飯送水,我被獨自囚禁在這間鬥室中。

唇上、頸上、手腕、胸前……都留下淤青痕跡,或磨破的傷口。

入夜,一室森暗。

我蜷縮床頭,努力拉扯衣袖領口,想遮住這些不堪入目的傷痕。

可是怎麽拉扯,都不能遮住被羞辱的痕跡。

我狠狠咬唇,仍忍不住落下淚來。

忽有一線光,從門口照進來。

賀蘭箴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一身黑衣,披風拽地,與身後夜色相融在一起。

跟隨在他身後的虬髯大漢,領了八名重盔鐵甲士兵,從頭到腳罩在披風下,幽靈般守在門外。

他走到我面前,靜靜注視我。

“時候到了?”我笑了笑,站起來,撫平散亂的鬢發。

賀蘭箴突然攥住我手腕。

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如雪,手指冰涼,薄唇微顫。

我怔住,忘了掙脫。

“若你不是你,我……”他忽然語塞,癡癡看我,滿目恍惚,似有一瞬的軟弱。

心中微震,我垂眸,隱約有些明白,卻又不願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