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華落盡 【風華】(第4/5頁)

每一次,他都會微笑著,無比耐心地陪伴我,滿足我任何要求。

實在被鬧得沒有辦法了,他會故作沉重的嘆息——這麽調皮,以後怎麽做我的王妃?

只要他一說這句話,我總會羞得滿臉緋紅,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立時轉身逃開。

背後傳來子澹低低的笑聲,過了許久,那笑聲還在心頭縈繞不散。

別的女孩兒都不願意成年離家,都害怕過及笄禮。

一旦及笄,很快會有人上門提親,爹娘就會將自己嫁出門去,往後一輩子都要跟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在一起,一直到老——想起來,多麽可怕。

幸好,我有子澹。

太子與二殿下都已冊妃,放眼京華,身份年紀足以和我匹配的人,只有子澹。

我一點都不擔心,即便姑姑再不喜歡子澹,也更不會喜歡其他紈絝子弟。

母親已經默許了我的心事,偶爾還會去謝貴妃宮中閑坐。

剛過了十三歲生辰,向父親提親的名門望族幾乎快要踏斷靖國公府的門檻。

父親以我尚未成年為由,一一婉拒。

那時,我總嫌時光過得太慢,總也不到十五歲,不到及笄之齡就不能接受提親。

子澹已經十九歲,很快可以冊立王妃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太年幼,謝貴妃早已經為我們向皇上請求賜婚了。我很擔心他等不到我長大,不知道哪一天就被皇上賜了婚,娶了別人。

有次生氣之後,我罵他,“你為什麽這樣老,等到我長大,你已經是老頭子了!”

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子澹年滿廿一,雖然剛過弱冠之年,在我眼裏似乎已經很老了。

子澹怔住,半晌不能說話,只是啼笑皆非瞪著我。

過了不久,聽見他悄悄問二殿下子律,“我會不會看上去有點老?”

子律哥哥莫名其妙。

我平靜地轉過頭,卻終於忍不住大笑……

然而,沒等到我十五歲及笄禮來臨,謝貴妃卻薨逝了。

謝貴妃才三十七歲,美麗如淡墨畫出的一個女子,仿佛歲月都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不論姑姑如何強橫,她從來不與她爭,也不恃寵而驕,只是一個人默默承受。

我再一次相信,太美好的東西總是不易久長。

因為一場風寒,加重了病勢,謝貴妃等不及每年春天專門為她從千裏之外進貢的梅子送到,就匆匆辭世了。

她一直體弱多病,卻從來不會抱怨悲嘆,即使臥病在床,也總是妝容整齊,直到臨終之際,也沒有流露半分憔悴狼狽……只帶著一絲淡泊笑意,就此睡去。

雨夜,哀鐘長鳴,六宮舉哀。

那晚,子澹獨自守在靈前,默默流淚,淚水沿著臉廓滑進頸項,濕了領口。

我站在他身後許久,他都沒有察覺,直至我將一張絲帕遞到他面前。

他擡頭,一滴淚,濺落絲帕。

矜貴脆弱的冰綃絲最怕沾水,沾了水氣就會留下印漬,再也洗不去。

我用絲帕為他拭淚,他卻將我攬到懷中,叫我不要哭。

原來我自己的眼淚,比他流得更厲害。

那條絲帕從此被我深鎖在匣底,上面淡淡暈開的一點水跡,是子澹的眼淚。

失去了母親,在這諾大的宮闈裏,他再也沒有人可以倚靠。

我雖懵懂,已經懂得母族對皇子的重要。

謝家已失勢,一直以來,子澹賴以立足的,不過是皇上對謝貴妃數十年不減的恩寵。也正因這份恩寵,為他招來了姑姑的怨忌……皇上可以為了一個寵妃,冷落中宮皇宮,卻不能為了一個皇子,得罪權勢煊赫的外戚。前者只是帝王家事,後者卻攸關國事。

那時我仍以為,子澹只要娶了我,就能獲得王氏的庇護,就能在宮中安然無恙。

然而,姑姑行事之淩厲,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按祖例,父母喪後,子女應守孝三年。

但皇家歷來沒有嚴格恪守此制,只是在宮中服孝三月,另擇一個親任宮人代替自己到皇陵守孝即可,屆滿一年之期,即可婚娶。

然而,謝貴妃喪後,一道懿旨頒下,稱子澹純孝可嘉,自請親赴皇陵,為母守孝三年。

無論我跪在昭陽殿外如何哀求,姑姑都不肯見我……母親無奈,瞞著父親,與我一起去見皇上,求皇上降旨留下子澹。

謝貴妃的離去,令皇上一夕之間仿佛老去了十歲。

平日裏,只有對著子澹,他才像一個慈愛的父親,而不是深沉嚴肅的皇上。

然而,這個時候,他卻不肯下詔將自己鐘愛的兒子留下。

他說,皇陵是很安全的地方,沒什麽不好。

看著我的淚眼,皇上沉沉嘆息,“這般乖巧,可惜也是姓王的……”

子澹離京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怕他見到我流淚會更傷心。

我希望子澹能夠如往日一般微笑著離去,如同我心中最驕傲高貴的皇子,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他的悲傷和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