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遊冶(第2/2頁)

她聽了果然嗔起來:“你每回都這樣,不笑我就少了塊肉嗎?”

他咳嗽一聲裝正經:“布暖,你就是這麽同舅舅說話的?”

她再也不會欠身說“請舅舅責罰”之類的話了,只勾著鬢角的垂發,在斜陽裏嬌然乜著他:“外祖母還說你疼我,你疼我嗎?疼我至於每每以挖苦我為樂?”

疼不疼,大約體會最深刻的只有自己。他是個自矜的脾氣,一向以為自己缺乏很多情緒,有段時間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性格是否有缺陷。如今懂得了很多,他的內心也可以很豐沛,只不過需要有個人開發,教會他什麽是疼痛,什麽是珍愛。

她在他身旁,小小的個頭,看他的時候要仰著臉。他輕輕笑:“我沒有挖苦你,倘或你到北門去瞧我辦公,就不會以為這樣幾句話是挖苦了。”

那倒是,上將軍的鐵血和他的溫文是齊名的。上回目睹他訓斥乳娘的場面就知道,他只是錯長了一張善類的臉。這樣推斷來,他對她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那就是說,你是疼我的,對不對?”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麽要在這種“疼不疼”的問題上糾纏。有點像在調戲他,不過感覺很好。

上將軍有些難堪,他從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一個粉團子似的女孩兒灼灼看著他,問他疼不疼她。這個怎麽回答?放在心裏不行嗎?一定要說出來嗎?

他擡起食指反復撫觸鼻梁,真有些開不了口。琢磨了半天,他語重心長地說:“暖兒啊,我同你阿爹是一樣的,沒有哪個父親不疼愛自己的女兒。”

布暖突然感到寒冷的悲哀,調過臉去喃喃:“這人真沒意思,怎麽扯上我阿爹了!你多大的年紀,要同我阿爹相提並論!”

他低聲長嘆:“我二十七了,大了你十二歲,還不夠嗎?”

她臉上掛不住,浮起深深的傷戚來:“二十七又怎麽樣?你大我十二歲就說同我阿爹一樣,憑什麽?”

大概世上最大的無奈就是年齡的鴻溝了吧!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多少人為這個悵然若失,又束手無策。

慢慢走在回程的路上,路不甚長,希望一直走不到頭。

日落時分,夕陽把人影拉得老長,斜斜鋪在青石板路面上。一高一矮,的確像大人領著失途的孩子。

高陵沒有收市,就有另一宗好,能瞧見什麽是煙火人間。家家戶戶開始生火做飯了,買賣行沒有灶頭,就在門前點爐子。拿秸稈引火,投進煤球,整條長街都是嗆人的煙霧。然後往爐膛裏投山芋,在爐口架上鍋子燉肉湯。孩子嘴饞,怕山芋扔著不管烤煳了,便蹲踞在地上揭開爐子封口,隔一會子拿通條給山芋翻翻身,笑嘻嘻地映照得滿懷火光,也不怕熱,汗水從鼻尖上冒出來。

布暖艷羨,遠遠看見有家酒肆在路邊上搭棚子賣南瓜粥。她拉著容與跑過去,那粥在銅鍋裏翻滾出橘黃的圓浪,熱騰騰的瓜氣蒸在臉上,使勁嗅嗅,便嗅出種暖老溫貧的味道。

她眯著眼睛看他:“咱們吃了再回去好不好?你大約免不了又要喝酒,肚子裏有東西墊著,不那麽容易傷身。”

他應承的嗯了聲,她馬上轉身朝店堂裏喊:“夥計,夥計。”

裏面一個穿缺胯袍的小二跑出來,歡快地作揖道:“二位用些什麽?快裏面請,外頭煙大,到熏蚊子的時候了!”

布暖說:“就在外頭用,要兩碗粥,再加幾個小菜。”她轉過去撼他,“好不好?”

她這副模樣,他的心幾乎要化成一汪水。俏語嬌憨是她得天獨厚的特質,這世上怕是沒有哪個人能抵擋的。

她拖著他的袖子,笑著征求他的意見。先頭一路走,不知什麽時候簪子歪斜,釵頭上溫潤的滴水觀音就快要栽倒下來。他下意識去扶,儼然是換了一雙弄音拂弦的手。指尖輕柔,唯恐碰壞了她似的。

“聽你的。”他打量她的髻,越發覺得金約也沒有戴好。鬼使神差地,像上了癮,甚至想要替她重新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