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相將(第2/2頁)

布暖臉上陣陣泛起了白,唯唯諾諾地應了,極尷尬的樣子。

容與瞧在眼裏,心裏大為不快。這奶媽子忘了自己本分,主子的家也敢當。他治家和治軍是一樣的,但凡手下的人都要懂個貴賤高低,像這麽說話的,還真是頭一回碰上。

他臉上不好看,冷冷乜著她道:“哪裏來這麽多說頭?我府裏和布府不同,布家是文官,我是武將,不比文人酸溜溜的規矩多。家裏人要防賊似的防著嗎?叫郎中來?郎中不是男人?”

乳娘不防他這樣斥她,她原是為了暖好,卻惹來這一通埋怨。舅爺是發號施令的人,板起臉子來也讓人怵。她噤了聲,只有巴巴望著布暖。

容與又想起前兩天邀布暖上竹枝館去,這奶媽子中途擋橫的事,愈發心生厭惡:“再有借居的話,趁早別說!我敬你奶大了暖兒不同你計較,你自己要好自為之。瞧瞧這闔府上下,誰有你這麽大的膽子?你若是不想給攆出去,便管住你的嘴。多幹活少說話,準保錯不了的。”

屋裏人個個大眼瞪小眼,布暖著實給嚇著了,她沒想到舅舅這麽不留情面。乳娘以前在洛陽府裏當奶奶神供著,父親母親感念她勞苦功高,即便有吩咐都是客客氣氣的,從來不撂半句重話。如今跟著她離鄉背井,還要為她吃癟,自己想想對她不起,倒先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拿帕子掖眼睛,吞泣道:“舅舅息怒,乳娘有錯我自會說她,請舅舅給我留些臉。”

容與上火的確是沖著那乳娘,誰知竟把她弄哭了,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換作以往,大概不外乎拂袖而去,可眼下她還聳肩直頸的,他要走也不能放心。

“罷了,這事兒先擱下。”他瞧了秀一眼,“去找塊緞子來給她披著。”

還是要像端午那日牽手似的,隔著塊布便仿佛有了安全感。既然表面文章如此重要,那麽俗套就俗套些吧!

邊上站了一排人,不時地斜眼偷瞥,他倒不以為意,就手去拿捏她的穴位。女孩家的脖頸和男人不同,纖細得一碰就會斷了似的。他頭回給女人推拿,下力必須小心翼翼的,邊揉邊問“可重了?可疼了?”,花的心思比給上峰效力還多得多。

布暖感覺饜足,受用得不成了就閉上眼睛。男人的手溫暖並且有力,漸漸脖子似乎是活絡過來了,她感慨不已:“舅舅本事真好,我瞧開個推拿的醫館也使得。”

他笑了笑:“可不嘛!這個算得上童子功,十來年的下來,或者連郎中都不及我了。”

布暖想象不出鎮軍大將軍伺候人是什麽樣的,在她看來舅舅這類人天生就是強者,只有人家奉承他,斷沒有他反過來示弱的時候。

“是給驃騎大將軍捏脖子?”她訥訥道,“我是沒想到,你還要討好他。”

容與嗯了聲:“你涉世未深,自然不懂裏頭緣故。做人做事,太過鋒芒畢露了總不好。我那時是驃騎大將軍近侍,在其位,自然要謀其政。上將軍是我恩師,與我有知遇之恩,我盡些孝道是該當的。”他又長長嘆息,“若要細說緣故,當真是一言難盡。我是庶出,承不得祖蔭,一步一步坐上這位置,必定要處處留心。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是生在天家也有不如意的時候,何況是我!仕途艱險,並非外人看來風光無限。”

這些話原不足為外人道,他韜光養晦十幾年,能有今日是極不易的。布暖不言聲,舅舅在她眼裏愈發高大起來。

少時一輪推拿算結束了,後脖頸熱辣辣的,像是氣血通了的樣子。她慢慢轉頭,眼下和早晨完全不同,隱約還有細微的牽痛,不細咂已經感覺不出來了。

“咦,都好了。”她訝道,“我還愁呢,怕今兒吃飯要僵著脖子。這會子全都好了,多謝舅舅。”

容與不置可否,復到銀盆裏凈手。打了胰子細細把藥酒味兒洗脫了,這才直腰起來道:“枕頭不好便打發人上庫裏拿絲棉重做去,別將就著。年輕輕鬧得老太太樣的,白叫我笑話。”

布暖嘀嘀咕咕:“又不是枕頭睡壞的,是外祖母邊上不敢動彈。”

容與嗤笑:“真真沒出息到了家,倒好意思說出來!外祖母是老虎嗎?鬧得你這模樣!”

說著提衽朝門前去,展了展手臂道:“害我連衣裳都來不及換。我去了,你歇著吧!”

布暖訕訕道是,送到檻外。外面日頭大得刺眼,她擡手遮眉,看他披著日光,緩緩朝湖心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