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消凝(第2/2頁)

他低頭擺弄桌上的壽山石鎮紙:“藍笙是左威衛府的人,自有他的公差要辦,怎麽能時時同我在一起呢!”

那怎麽辦?她啞然怔在那裏,才發現大將軍的名號聽來威武,實際上要擔負很多危險。

“你又不會捉妖,幹什麽偏叫你去?”她嘟嘟囔囔地絞著手指頭,“你才剛還說要去葉府觀禮的……”

“是啊。”他漫不經心去提起筆來,一面在公文上勾勾畫畫,一面應道,“反正你不去,我在那裏待著也無趣,便在睦州逗留兩日,等過了日子再回來不遲。”

布暖轉過彎來,笑道:“舅舅真是的,非讓我去就說嘛,弄了這些彎彎繞,可把我嚇了一跳。”

他掩飾著咳嗽了一聲:“我只是想著你到外頭去,多接觸些人是有好處的。你還記不記得幽州的表姨母?她女兒上年才歿了的,我昨日修書給她,把你如今境況同她說了。她夫家不在朝野為官,認識的人也不多,你就頂她女兒的名,這樣一來,往後選婿也不必顧慮什麽了。”

她嘴角的笑容漸漸隱匿,別過臉道是,心裏只覺難受。他終究和所有人一樣,操心她的婚嫁,唯恐她將來沒有著落,要在沈府蹉跎一輩子。

她不再說話,容與暗忖著是不是自己過於急進,又叫她誤解了。一時兩下裏都緘默著,半晌她才道:“舅舅,其實自打夏景淳過世起我就想過,這世上有好多人即便相愛也沒法子在一起。我將來能不能嫁人都不打緊,我同母親說過,當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就絞頭發做姑子去。把這輩子的姻緣攢起來,留到下輩子再用。”

他沒有看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哀傷,他說:“你這孩子……”

她屈起手臂伏在憑幾上,他的側影孤單單的,目光低垂著,那神氣似乎有種溫柔的憐惜。她苦笑,心平氣和地說:“我一直以為自己有主張,但如果哪天必須出閣,只要舅舅吩咐,就是讓我去做人家的妾,我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他手上一頓,不由得帶了些惱怒,轟然拍了下桌子:“你混說什麽!”

她嚇得激靈了下,怔在那裏想了一會兒,若有所失地低語:“我說的是真心話,我都聽你的,你叫我怎麽樣我就怎麽樣。”

恍然進了個死胡同,步子越走越沉重。先前分明好好的,就想輕輕松松一起吃飯,他再喜靜,總有寂寞的時候,只要她在這裏,就能緩解他心裏的疲乏,不想漸漸偏離了正軌,倒叫人措手不及。

“罷了。”他擺了擺手,“你不樂意聽,我再不說那些了,成不成?”

她撇了撇嘴:“以後也別拍桌子了,會嚇著我的。”

她皮皮地笑,他無可奈何。她是個多變的性子,要順著捋才行,萬一哪裏不慎就要惹她炸毛的。她既然抵牾,那麽親事還是過陣子再提吧!她才十五,還小,還能留個一兩年。草率打發出去了,倘或遇人不淑還不如不嫁,便是養在閨裏一世,只要她願意,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岸上送午飯來,照舊是兩個夥房仆婦擡著,布置好吃食一徑退回岸上去,估摸著主子用好了再上湖心收拾。

他起身給她舀粥,一樣一樣鋪排好。她僧侶似的盤腿坐著,倒沒覺得半點不自在,只咧著嘴暗度,舅舅舞刀弄槍的手,幹這些女人家幹的雞零狗碎的活,照舊也有模有樣。

她喝口米湯,嘖嘖地驚嘆,舅舅的十指真好看,細長細長的,一點也不像武將的手。他是真人不露相,不穿明光甲,單穿著襕袍在那裏站著,誰能猜到面容如此姣好的美人是個大將軍!

“你又在琢磨什麽?”

他端著青花碗,深邃的眼眸從碗沿上方斜射過來。她紅了臉,沒法回答,說什麽?說舅舅,我覺得你真漂亮?他一定會被嗆到,說不定還會把碗扣到她頭上。

“沒什麽。”她支支吾吾地應,三下兩下把粥喝盡了,把空碗遞過去,“還要呢。”

盛粥湯的蓋盅就在她邊上,她卻存心撒嬌刁難他。他好性兒地擱下筷子去接她的碗,寵溺的眼神儼然就是個慈父,仿佛孩子愛吃是好事,吃得越多他越歡喜。

布暖起先還帶著欣賞,到後來頗覺不是滋味起來。他以後一定是個好父親,也許還是個好相公。看看他手腳麻利的樣兒,和知閑在一起時也是這樣照顧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