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宮門(第5/7頁)

院子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那只燈籠隨著晚上的寒氣或明或暗。方才一直精神緊張也不覺得冷,這會兒一靜下來,那股寒意似乎不可抑制地從心裏泛了出來,與四周的寒風一唱一和。

“阿嚏——”我揉了揉鼻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燈籠。也許皇帝有千百種方法除掉我,但最起碼我還可以選擇不是因為肺炎。邁步向耳房走去,下意識地往正房方向照了照,“懋勤殿”三個字清晰地現了出來。

我猛地頓住了腳步,喃喃地念著:“懋勤殿……”心裏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仿佛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了,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來到康熙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

懋勤殿,位於乾清宮南面,是它的一個組成部分,裏面收藏著禦用圖書、文房四寶以及為皇帝準備日常用到的頒賜文件等等。怪不得這裏收拾得這麽幹凈,平常應該有懋勤翰林們當值的吧。

快步進了耳房,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借亮兒點燃了書案上的蠟燭,發現案上放著我再熟悉不過的食物盒子和暖斛子,又覺得屋子裏並不冷,四下看看,發現床榻前早生好了一個熟銅火盆兒。走近前看,床帳被褥也都是新的。

我解了鬥篷放過一邊兒,順勢坐在床上,心裏亂糟糟的。今兒一天經歷的驚險和意外,比我這之前三年的總和還要多得多。每當我以為我已經明白了什麽的時候,就會又有一個變數沖了出來,沖我齜牙咧嘴地咆哮。只覺得頭痛欲裂,“呼——”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帳子邊緣垂下來了點點流蘇,正隨著室內的空氣微微飄動著,紅艷的牡丹繡在帳頂,不禁讓我想起了上次皇帝送的那件福晉行頭,也是這樣的大紅牡丹。

我忍不住地想著,胤祥一定急壞了吧?他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闖進宮來大鬧一場?四爺呢,他也一定知道了,這次他還能怎樣?人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幸運也是一樣的吧……

“哐啷——”我嚇了一跳,驚醒了過來,猛地坐起身來,眼前一片暈黑,過了會兒才恢復了視力,四周看看才明白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連鞋子都沒脫。

我使勁搓了搓臉,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門一推開,一股清新冷冽的風迎面吹來,身上一寒,精神卻為之一爽。看看大門口,一個新的食盒和——一個幹凈的馬桶擺在那裏,我踱步過去,看了這頗為怪異的組合一會兒,苦笑著拎了進去。

就這樣過了整整七天,每日都有人按三餐送這些東西過來,卻從不露面。屋子裏倒是放了不少書本紙墨,可正殿和其他的房屋卻都統統鎖緊了,我也渾不在意,每日裏只是看書,要是實在胡思亂想的受不了了,就到院子裏跑步。

不知道這些天外面是驚濤駭浪還是波瀾不驚呢,我隱隱覺得皇帝似乎無意殺我,只是不到最後關頭,這也只是種妄想而已。像上次那樣給胤祥的萬言交代似乎也沒了必要,這已經證明過了,沒有我,他也能活下去,不是嗎,想到這兒,忍不住苦笑……

“呼呼——”嘴裏吐著白氣,我繞著院子不停地跑著,身上熱汗不斷冒了出來,身體雖累,心裏倒是舒服了不少,一天到晚老是想東想西的,真怕自己最後得了抑郁症什麽的。

雖不知道往後結果如何,沒命也就罷了,若是有命,身體卻壞了,那不是和沒有一樣嗎,人與人之間的勝利往往不是誰擁有得多,而是看誰活得更長。

身後門口那邊突然“哐啷”一響,我一愣,今兒來得好像早了些,這還沒到晌午呢,心裏一邊想著一邊放緩了速度停了下來。快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一下心跳,我轉過了身來,“啊!”我低叫了一聲,倒退了兩步。

秋香色的常服,暗金色的蟠龍馬甲,麂皮靴子,腰間的明黃荷包,冠冕上鑲著一塊溫潤美玉,已然有些花白的胡須,依然精芒閃爍的眼和永遠高傲翹起的嘴角兒……我愣愣地看著,數年不見,康熙皇帝竟然老了這麽多。

康熙皇帝並不開口,只是面無表情地背著手站在門口,微眯了眼看著有些氣喘籲籲的我,眸色深得讓人看不清其中的真實,那曾感受過的沉重壓力又重新壓上了我的心頭。

“嗯哼。”皇帝身後的李德全見我只是不言不語地站著,就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我心一抖,下意識地就想跪下,可膝蓋硬得如鐵鑄一般,費了半天的勁兒才緩緩地跪下來。

心裏突然明白過來,我根本不想再跪這個曾讓我假死過一次的人,正確地說我是根本不想再回到那種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裏去。不管心裏怎樣想,想生存下去的意欲還是讓自己磕了一個頭下去,只是“奴婢”兩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是含糊地說了一句,“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