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花開

“知了,知了……”樹上的蟬不停地叫著,空氣中的熱度濃得仿佛粥一樣,粘粘糊糊地貼著人緩慢流動,偶爾一絲微風雖快得令人抓不住,卻讓人更盼望著下一絲的到來。

“小姐,該吃藥了。”一個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慢慢回轉頭來,一張秀氣甜蜜的面龐出現在我眼前,紅潤的唇,彎彎的眉,一雙永遠帶笑的眼。見我回過頭來,她笑眯眯地送上了一碗湯藥,“小姐,快吃吧。”我微微一笑,“謝謝你了,小魚。”小丫頭甜甜一笑,卻不離去,只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就揚脖兩三口喝了進去……好苦,吃了這麽多次,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惡心,一只手伸了過來,遞了粒兒桂花糖給我,又順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藥碗。

嘴裏慢慢地含著糖果轉圈,看著小丫頭麻利收拾了一番,沖我福了福身,又是一笑,就轉身退了出去。這麽些日子,我和她說過的話也是有限,我的嗓子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十幾天前方才算是恢復正常,可若是話說多了,喉嚨就會嘶啞生痰。因此我自己用嗓子也是極小心,不想留了病根兒下來,至於身體的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大礙,體虛是自然的,這樣一番生死劫難,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臥床三月才終於下了地。

怎麽出的宮,為什麽沒死,是誰放了我一馬,又為的什麽,怎麽會到了這兒,我全都不想問。那天見了四爺,聽了他那句回答,一時間,心中的害怕、恐懼、委屈、憤怒、留戀、不舍……那一道道或新鮮或陳舊的傷口如被潑了鹽水般地抽搐疼痛起來。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著,淚眼模糊中,只看到四爺布滿血絲的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一陣陣的暈眩襲來,我強忍著種種不適,只問了他一個問題:“會不會連累你?”四爺一僵,閉了閉眼,將我的手貼向他的面龐,蓋住他的眼,一絲沙啞的聲音飄了出來:“不會……”一股熱流卻洇濕了我的手背。我心裏一松,任憑黑暗包圍。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五天後的事情了。

這是一個小小的山莊,地理位置我一概不知,也不想去問,何苦叫伺候著我的下人為難,心裏的萬般愁緒也只是自己壓抑了起來。周圍的環境很好,山青水碧,繁花點點,幾杆翠竹搖曳窗外,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甜味。伺候我的人很少,男仆更是見都沒見過,除了小魚,就是一個洗洗涮涮的大嬸,其他人似乎都在外院,被嚴禁靠近我所居住的院落。

來看病的大夫,每次也是隔著厚重的簾子給我診脈,並不見面,隨著我的病一天天地好轉,心裏越發地佩服起中醫號脈的功夫,若是西醫,不把我五臟六腑照個通透,醫生哪裏敢下診斷,更別說開方子抓藥了。

其間四爺也只來過兩次,第一次我尚是昏昏沉沉之際,只是隱約覺得有人細細地撫過我的額頭、耳際,被握住的手,也是又冰涼又火熱。第二次卻是我完全清醒之後的第二天,正和小魚隨意地聊著天,聽她講家裏的爹娘還有弟弟。

本來有說有笑的小魚突然肅容低頭,我一頓,下意識地回了頭過去,四爺正站在門口,窗外的陽光透過竹葉,斑斑點點地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怔怔地坐在那兒,看著他一步步地踱了過來,直直地站在我跟前,近得連他馬甲上淺淺的剮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屋裏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只有窗外竹葉隨風“刷刷”作響,四爺身上的氣息慢慢地包圍住了我,心裏突然一陣惶惑難忍,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我強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我沒事兒了,謝……”話未說完,一陣天旋地轉,我已被四爺擁入了懷抱,我下意識地就想掙紮,一陣隱隱壓抑著的顫抖突然傳到了我身上。“小薇。”一絲嘶吼從我頭頂傳了來。

我登時頓住了,他那樣痛的感情令我推拒的雙手再難伸出去,想要擁住他安慰,理智又告訴自己那樣不行,雙手就那樣五指虛張地懸在半空,一如我的心……我靜靜地靠在四爺的懷裏,感受著那以為再也不會感覺到的氣息,良久……

我用力閉了閉眼,告訴自己夠了,這就夠了,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胤祥……他怎麽樣了?”環著我的手臂一硬,圍繞著我的溫暖堡壘仿佛被敲掉了一面墻壁,冰冷的氣息瞬時湧了進來……手臂慢慢地松開了。

我低頭僵坐在原地,再沒有半點兒勇氣去看四爺的臉,耳邊傳來他走開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不好……”一個我以為根本不會得到的答案,從四爺那裏飄了過來。聲音輕若浮塵,卻重重地擊在了我的心上,不好……我猛地擡起頭來,看向四爺蒼白的背影,怎樣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