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壽筵

丹鳳眼,鼻端頰潤,膚色白皙……撞到我的竟然是那個唱戲的名角兒趙鳳初,我愣愣地盯著他,那日在八福晉那兒初見時,他流光溢彩,行頭俱全,見不到真容。雖說當我摔倒時,他曾拉了我一把,可那個時候我只顧著保命要緊,他的樣子也只是從我眼前一閃而過,並未放在心上的。今兒才算瞧見了他的真面目,可我仍是認了出來,只不過心裏感覺怪怪的,可也說不上到底是因為他的出現,還是因為自己居然能一眼認出他來。

思緒如電光火石般在我腦中一一劃過,面前的趙鳳初見了是我眼神卻是一怔,臉上的神色復雜得很,仿佛存了許多難以言喻的心事。他見我怔怔的,剛想伸出手來扶我,卻又仿佛想起了什麽,面帶驚惶地向我身側看去。我一怔,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轉頭向右側方看去……什麽也沒有呀,正想再眯眼仔細看看,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快走吧”的催促,我迅速地回過頭來,卻看見趙鳳初離我已有數步之遙,他輕巧地轉過了園子的角門,又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轉眼消失不見了。

我真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但我確定方才那聲兒“快走吧”確實是出自他之口,當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那低緩清亮的聲音了。我顧不得屁股還很痛,就齜牙咧嘴地強支撐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手又忍不住地去揉痛處。出了什麽事兒嗎?潛意識裏覺得那個唱戲的不會害我,我皺了眉頭正想先離了這裏再說,梅林後方卻隱隱傳來些聲響兒,越來越近。我一頓,記得那邊兒是個小小的穿堂兒,現在要走肯定是來不及了,雖不知發生了什麽,那又是誰,但……我左右看了一下,快速地走到了墻邊兒,那兒的幾棵梅樹長得最是粗壯,層層疊疊的,足夠隱藏一個人。

我剛跑過去蹲下身子,一個男人壓低的聲音隨著腳步聲兒響了起來:“叫你別擔心,這園子沒人來,正門那邊兒我已經讓何貴守住了,那邊兒又是下人房兒,現在雖給了那些個唱戲的暫用,諒那些個戲子也沒膽子在宮裏頭亂走。”

是太子的聲音,我突然感到一種疲憊襲來,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安靜地蹲在樹後。小春……忍不住無聲地苦笑出來,我那樣的明示暗示,她怎麽就是不懂呢。

“爺,我真是怕得很,我……”小春顫巍巍的聲音響了起來,夾帶了一絲驚惶幾分無奈,聽起來真是萬分的楚楚可憐,我聽著太子柔聲勸慰,小春低聲哽咽,心裏卻只想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句老話。頭脹得仿佛要爆炸一樣,太子的甜言蜜語,小春的柔聲細氣如同一記記重錘,不停地敲打著我,心中忍不住煩躁欲狂,快滾吧,要瞎搞到別處去!心中的那個我想這樣大聲喊叫,可現實中的我卻只能如木雕泥塑般靠在樹後。

又過了一會兒,小春緊著催促太子快快離去,大意是說這回是皇上命太子爺代為給德妃祝壽的,不能耽擱了雲雲。兩個人又纏綿不舍了一會兒,太子擡腳走了,臨去前卻又說什麽讓小春忍耐,終有二人長相廝守的一天,小春依依不舍地答應了。

園子裏安靜了起來,我越發地小心呼吸起來,小春不知道在幹什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就這麽過了一會兒,“唉……”“她低低地嘆了口氣,那種無奈絕望的氣息,就是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感受得到那種僵直,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腳步聲響起,小春緩緩地離了這裏,我卻還是一動不動地靠在樹後,悄無聲息,又過了一會兒,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噝——腿好麻,我一下子咬住嘴唇,手心也很痛,放開了拳頭低下頭去看,這才發現方才不知不覺中,攥得太緊,指甲都陷進了肉去,手心留下了一片紅痕。悄悄伸出頭看了看,園中寂靜一如無人來過,我慢慢地走了出來,嘴裏苦得好像吃了肥皂一樣,張望了一下四周,依然是紅梅綠竹,可這裏的空氣卻隱含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讓我覺得無法呼吸。我轉身向角門那邊走去,剛走了兩步,想了想,又轉身回來,從一個較低矮的樹上折了一支開得正艷的紅梅下來,小心地拿好,轉身大踏步地離開著是非之地,我想我再也不會來這裏了。

渾渾噩噩地往長春宮的側廳走去,沒走多遠就碰上了幾個小太監,見是我,忙得上來請安,我隨意地點點頭,正想離開,“福晉。”一個小太監跟上來。我站住腳:“怎麽了?”一開口聲音嘶啞無比,那小太監一愣,可見我面色沉郁,又忙得低頭說:“方才奴才碰到冬梅姑娘,她說她們那邊的房子暫給那些個戲子們用了,怕您過去找她們,讓奴才找到您跟您回稟一聲兒,免得被那些人嚇著了。”我一頓,一股暖意浮上了心頭,冬梅的關心微微撫平了我心裏那些因小春而起的疙瘩,剛想笑笑,聽到“戲子”兩字又不禁然想起了趙鳳初,我忍不住又微微皺了眉頭:“我知道了,你去吧,告訴冬梅我這就過去娘娘那裏。”我輕輕揮了揮手。那小太監見我一臉的陰晴不定,哪敢再多留,打了個千兒就去了。我仔細想了想,回身往翠閣那邊走去,雖然現在心裏亂得很,可時辰不等人,耽誤了賀壽可不是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