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九章 畏子不寧(第4/7頁)

“當然可以。”陳盤輸了棋並不見惱,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顏以為,一人舞劍難見劍術之妙,我晉國趙世子亦是侍衛出身,不如來比一場劍,如何?”

“家主酒醉,如何能比劍?”無恤在場的另一名家臣驚呼道。

智顏笑著步下筵席,走到無恤案前:“趙兄當年可是一招就打跑了蔡人。這才當了幾年趙世子就不會用劍了?喝了幾口酒就怕了真劍士了?棋要巫士給你下,難道劍也要巫士替你比嗎?”

“世子!”我瞪著智顏低喝道。

“哦?難道巫士真的想與陳逆比劍?”智顏呵呵一笑,正欲與我搭話,無恤已踉蹌提劍站了起來。

“家主!”

“哈哈哈哈,有意思了。”智顏大笑著站了起來,轉頭沖宴席左側興奮喊道:“‘義君子’何在?上場與趙世子一較高下吧!”

陳逆此時就坐在陳盤身後,整場筵席陳盤左擁右抱玩得高興,陳逆只默默地坐在燈影裏,仿佛這裏一切的熱鬧都與他無關。但這會兒,整個筵席上的人都把目光聚在了他身上,陳盤亦看好戲似的看著他。

陳逆起身跪地一禮,擡手垂目道:“逆三日前負傷,不可持劍。望智世子恕罪!”

“負傷?”

陳逆不語,只垂目跪著。

陳盤睨了他一眼,轉頭拍著大腿對智顏朗笑道:“哎呀呀,我怎麽把這回事兒給忘了!智世子千萬見諒,三日前,盤與義兄到城外食坊吃魚,門還沒進去就叫個冒失鬼給撞了。義兄為護陳盤,手腕傷到了,不可持劍,萬不可持劍的。”

陳盤言辭誇張,可只有我知道嘉魚坊外陳逆根本沒有受傷,陳逆冒著得罪智氏的風險當面拒絕智顏,只因為他是坦坦蕩蕩的真君子,他敬重自己的對手,也敬重自己手中的劍。

乘人之危的事,陳逆不會做,可這世上終究小人多過君子。

智顏被陳盤所拒,回頭又見無恤垂首立在那裏似已大醉,於是嘴角一揚,低頭解下自己的佩劍,走到無恤面前道:“既然‘義君子’有傷在身,那顏就鬥膽請趙兄賜教了!”說完,不顧無恤醉酒愣怔,擡手敷衍一禮,禮畢,拔劍就砍。

我與劍士首齊齊吸了一口冷氣。這哪裏是比劍,這分明是要殺人啊!無恤縱使劍術再好,此時連劍都拔不出來,如何能與他相抗?智顏意在羞辱無恤,又豈會手下留情?

無恤被智顏逼著連退了數步,左右閃避,袖口、衣擺還是不免被砍出了數道破口。

高階之上,智瑤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光室之中,驚呼聲此起彼伏。

劍士首沖出筵席跪在地上朝智瑤拼命叩頭,智瑤噙著笑看著場中全無公平可言的比劍,一擡手就將一只青銅酒樽重重地砸在了劍士首的背上。

無恤的背撞上了廳中的梁柱,整個人斜摔進樂師群中。驚慌的樂師們摟笙抱琴一哄而散。智顏揮開人群舉劍就刺,無恤這時才勉強抽出劍來反手一格。得意揚揚的智顏沒料到無恤還能反擊,腳步一滑險些摔倒。無恤酒醉,猛力一格,手中長劍竟脫手而出。智瑤身旁的酒侍見長劍從天而降,頭一縮,將一勺熱酒全都淋到了自己腳上。

“你?!”智顏見無恤的劍正砸在父親智瑤的腳邊,氣得舉劍又朝無恤胸口削去。

無恤長劍脫手,只能揮袖退避。可他腳步虛浮,哪裏能避開智顏的頻頻攻擊。左臂受傷,右臂隨即也染了血,青黃色的蒲席上灑落串串鮮血。

“我輸了。”無恤握住受傷的右臂蹙眉認輸。

智顏卻似沒有聽見,挺劍向無恤左胸疾刺而去。

那一瞬間,我想也沒想已飛身朝無恤撲了過去。

“錚——”兩劍相交,陳逆挺身擋在了我身前,手中三尺長劍將智顏逼得直退了兩步。

“智世子,比劍需識度。”他收劍入鞘,沉聲道。

“顏兒,趙世子已認敗,你這樣胡鬧成何體統?”座上的智瑤持杯輕喝。

“趙兄認輸了嗎?那是顏失禮了。”

廳堂之上,贊譽之聲四起,智顏收劍入鞘,臉上得意的笑容難以抑制。

“你快去吧,他走了。”陳逆低頭看我。我回頭,身後的人已消失在燈火盡頭。

夜深沉,偌大的一輪紅月懸在半空之中,長街上空蕩蕩的,我茫然四顧,這才明白,原來放下一個人不是放開他的手、避開他的眼就可以的,心系在他身上,人又怎麽逃得了?

遠處,在月亮孤寂的影子裏,系著我一顆心的人正扶著土墻吐得厲害。

他痛苦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但寂靜的夜將它放得很大,我不敢靠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看他吐盡了,直起身子繼續往前走。

他時走時停,漫無目的地在夜半無聲的長街上遊蕩。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敢靠近,亦不敢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