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二十八章 折筆停書(第2/5頁)

“夫子,你回來了。”我暗舒了一口氣從案幾後走了出來。

“拾,這幾日辛苦你了。”孔丘輕移拐杖艱難地邁了一步,我趕忙接過他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攙著他在案幾後坐了下來。“拾,今晚回去吧,回去休息幾日。你幾位師兄都在門口套車,讓他們捎你一程。”孔丘坐定了身子後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卷竹簡。

“夫子,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很好,你別擔心。回去吧,你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回家了。”孔丘一邊說一邊拿起竹扡子挑了挑案幾上的油燈,而後緩緩地展開了剛剛從懷中掏出的竹簡。

我看著眼前面色沉靜的老人,一時有些摸不清狀況。這幾日,所有人都在擔心他去了顏家之後會因為哀慟過度而加重病情。可現在,他既沒有呼天搶地,也沒有捶胸頓足,若不是他眉宇間隱隱透露著悲色,我幾乎要以為,他對顏回的死無動於衷。

“夫子,你的燒剛剛退,今晚就先歇一歇吧!”我跪直了身子,飛快地瞥了一眼孔丘手上的竹簡。竹簡上的字跡端正、纖細,同我那日在顏回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樣。顏歆說,顏回是在寫完最後一卷書簡後突然暈倒的。莫非,他說的竹簡就是孔丘手上的這一卷?

孔丘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的竹簡,我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起身從爐子上捧來藥罐奉到孔丘手邊:“夫子,弟子今日新煎了一份安神的藥湯,你要不先把藥喝了吧?”

孔丘看了藥罐一眼,長嘆了一聲道:“放下吧,我待會兒會喝的。現在時候不早了,入夜後不便行走,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唯,弟子告退!”我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放下了藥罐。是我想太多了吧,也許人到了孔丘這樣的年紀很多事情都已經看淡了吧。

我拜別了孔丘後,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孔府的大門。大門前,端木賜和冉雍等人的馬車早已不見了蹤影,黃泥道上只余下了幾道淺淺的車轍。此刻,天色尚未全黑,深藍色的天幕上,一輪銀白色的圓月剛剛升起,我低著頭踩著道旁的野草慢慢地朝西走去。

魯公不會出兵伐齊了,季孫肥似乎和陳恒達成了什麽交易。在孔府的三日裏,阿魚來找過我一次。他告訴我,阿素和一個手上有火燒疤痕的男人一起來了曲阜城,二人就住在季孫肥的府上。

提到手上有火燒疤痕的男人,我立馬就想到了那日在清樂坊的竹樓外見到的中年男子。清雅的江離香、繡木槿花的袖緣,莫非那日與我擦肩而過的男人就是阿素所說的晉人謀士——那個躲在背後策劃了一切陰謀的人?可他到底是誰,這次來魯國又同季孫肥說了什麽?為什麽他憑借一人之詞就可以讓季孫肥不顧女兒之死,與陳氏握手言和?還有阿素,她是張孟談的情人,又是陳恒的親信,齊侯死後,張孟談和於安的下落,她知道嗎?無恤這幾日有派人找過她嗎?

我心裏充斥著無數的疑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日入已過,夜霧四起,在道路的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停下腳步,擡頭望去,只見黑暗之中一騎飛駿疾馳而來。

這條大路直通孔府,這麽晚了,是誰這樣急著要去找孔丘?難道魯公改主意了?

我借著月亮微弱的光芒朝馬背上的人望去。發髻高束,勁服佩劍,我還未來得及看清騎馬人的臉,他已經猛拉韁繩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阿拾。”馬背上的人輕喚了我一聲。夜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太好了,他還活著,還活著……

“我回來了,讓你擔心了……”於安一松韁繩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我根本聽不見他接下來說了什麽,只一把抱住他欣喜若狂地叫道:“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

“嗯,我還活著,我回來了。”於安嘆息著抱住了我。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見到無恤和四兒了嗎?你是要嚇死我嗎?!”我松開緊抱的雙手,扯著於安走到了光亮處,“讓我好好看看你,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你那麽多問題想要我先回答哪一個?”於安看著我微笑道。

“一個個來,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前一刻我還在苦思冥想著要如何見到阿素,如何從阿素身上問出他和張孟談的下落;下一刻,他居然就這樣從天而降,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很好,也沒有受傷。我剛剛已經見過無恤和四兒了,無恤說你很擔心我,所以讓我來接你回家。”

“是無恤讓你來接我的?”我抓著於安的衣袖,喜悅的心裏突然多了一絲甜蜜。

“嗯,他說你會希望來接你的人是我。”於安低下頭,看著我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