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六章 才驚四座(第3/5頁)

“你那麽緊張做什麽?”我笑問。

“紅雲兒是怕你當日也對他使了攝魂之術。”伯魯一副很了然的樣子。

“什麽時候?哪一日?”

伯魯咳嗽了兩聲,笑道:“呃——還能是什麽時候,不就是他第一次在秦國見到你就說要把你帶回來的事嘛!”

我大笑:“紅雲兒,那日宴席上我可沒對你使什麽攝魂術,是你自己喜歡見到什麽受難的歌伎、舞伎就想往家裏帶吧!說吧,你的院子裏現在藏了多少個啊?”

伯魯聽我一說,咳得越發厲害。我急忙給他倒了一碗水來,嗔怪道:“我調笑他,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我的院子空得很,你若願意,哪天可以自己去看看。”無恤說完站了起來,“世子的藥你這兒還有嗎?我帶回去讓人煎給他喝,省得他日日跑到你這兒來。”

“你們這就走了?”我起身不解地看著他,剛才還聊得好好的,怎麽說走就走?

“今天晚上,卿父要在家裏宴請魏氏宗主魏侈,是該早點兒回去了。等你拜師那天,我們一定來觀禮!你這幾日就先好好休息吧!”伯魯站起身來,臉色有些異樣的潮紅,許是同我們在院子裏吹了太久的風,又燒上了。

“那你們趕緊回去吧!紅雲兒駕車的時候你別說話,省得喝進了冷風。”我把裝藥的小罐遞給趙無恤,囑咐道,“這裏的藥,煎著喝三回就可以了。若有好些,你再回來問我要。”

“好。”無恤接過藥罐,扶著伯魯上了馬車。

他們走後,我閑著無事就背了竹筥去了澮水邊的竹林。臨水的竹林裏總會長些喜陰的草藥,若是找到貴重些的,說不定還可以拿去賣了,攢點兒錢。

澮水邊的這片竹林是夫子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地方,它離河岸不過十步的距離,再小的風從這裏吹過,都會引發竹林和流水的齊聲吟唱。

此時正當盛午,耀眼的陽光透過翠綠色的竹葉灑在地上,變成一個個或大或小不斷蕩漾、跳動的光斑。我跪在地上,欣喜地把一株重樓連根刨了出來,丟進背後的竹筥。

“阿鸞?”一個蒼老顫抖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回過頭去用手擦了一把汗,史墨就站在離我不到十步的地方。

夫子,他還是來了……

“阿拾見過太史!”我站起來,走到他跟前。

“你在這裏做什麽?”史墨收了臉上的悲色,冷聲問道。

“稟太史,采藥。”我指著身後的竹筥道。

“這也是他教你的?”

我搖了搖頭,默不作聲地看著眼前這個滿面冰霜的老人。

“你既然這麽怨恨我當年趕走了你夫子,如今為何還要拜我為師?”他一甩袍袖,邁步朝竹林外走去。

我輕移步子跟了上去:“夫子臨終前曾囑咐我,若將來有機會來晉國一定要向太史學習陰陽巫蔔之術。他說,這些是他沒辦法教我的,也是他一直的遺憾。”

“是啊,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史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背手慢步踱至澮水旁。

白發長須,腰背挺立,他身上墨色陰繡雲紋的長袍被河風高高地吹起,飄然如仙。當日,我怎麽會覺得他和夫子相像呢?夫子那被歲月壓垮了的腰背總是佝僂著,莫說這樣精致的絲袍,就是連一根絹腰帶他也舍不得用啊……

“他蔡書便這樣自信我會收你為徒?”史墨看著奔流不息的河水,沉沉道。

“不,夫子給了我一樣物什。他說,如果我把它交給你,你就一定會答應收我為徒。”

“什麽物什?”

“一個孩子出生後一直留著的胎發和一個女人風華正茂時生出的白發。”我說完,靜靜地看著史墨的臉。

史墨緊緊地盯著我,兩根雪白的眉毛緊緊地擰在了一起,他的嘴角開始不自主地顫抖,脖頸幹皺的皮膚下暴出了幾根青色的筋絡。

“在哪兒?”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把袖子撩了起來,從左臂上取下一個半開口的骨環:“這骨環裏面是空的,太史只需把兩頭的松脂融了就能看到藏在裏面的東西。”

史墨伸手接過骨環,用眼神細細地撫摸著它:“既有這東西,你一開始為什麽不拿出來?”

“這是夫子最珍貴的東西,我也知道它對太史意味著什麽。我當日若是拿出來,在太史眼裏,它便成了夫子向你乞求用的一件物什。你也許會收我為徒,然後心安理得地收下它,或許你還會憤憤然覺得,這骨環裏的兩樣東西本該就是你的。可是,在阿拾看來,當年太史狠心把夫子和那個叫阿鸞的女子趕出晉國時,這就已經不是你的東西了。該向夫子乞求的人是太史,該為這東西對夫子心懷感激的,也應該是太史。”

史墨聽了我的話怔了半晌,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竹林,苦笑道:“他的確收了個好弟子……東西我收下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