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九鼎迷局(第3/7頁)

回到西樓,我將花瓶裏他昨日插入的梅花扔掉,換過清水,取過新的梅枝重新擺好,而後扭過頭問他:“好不好看?”

此時他洗過臉換了衣裳,正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橫眸看了一眼梅枝後,目光卻落在我的身上:“冰姿傲骨,清韻絕俗,當然好看。”言罷他臉上掠過一絲柔意,又笑起來:“你如今不愛它,遲早,定會愛上的。”

我抿唇一笑,也不答話,只叫了幾個侍女入房一起幫他收拾著行李。

他躺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忙碌,直到我把金絲玉衣放入行囊中後他才低聲無奈地一笑,起身拉住我,揮手命侍女們都退了出去。

“怎麽了?”我不解。

他俯身將金絲玉衣拿出來,遞還給我:“放心,我不會有什麽事的。倒是你,我走了之後……”言辭一頓,他勾唇笑了笑,眸色驟深,突然不語。我望著他,只覺恍惚中好似自眼前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一抹掙紮的痛苦和無望的悲傷。

轉瞬,他卻又笑得自然:“這五個月陪著我,是不是很難受?”

我怔著遲疑良久,輕輕搖了搖頭:“我心甘情願,何談難受?”

他垂眸瞧著我的眼睛,目光深邃專注,好似要直直望入我的靈魂。這一次我沒避開,擡眸回望著他,勇敢坦誠,不藏心事。

他笑著揉了下我的發,手指繞到我的腦後,停留著,不再動彈。這般姿勢讓我覺得頗是費力,正要擡手拉下他的胳膊時,按在腦後的手掌卻忽然用力,將我的臉頰按著靠入了他的懷中。自從那次在馬車上與他說過之後,整整五月他便再未違諾抱我一下。此刻倏然而來的親近叫我心底一慌,下意識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便要推他。

“夷光,讓我抱抱你,就一會兒。”響在耳畔的嗓音低沉憂傷,聽得我指尖力量頓散,手掌貼著他的胸膛,正觸摸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也震動著我的心弦隨之起伏。他的雙臂在緊緊收縮,直到摟得我快呼吸不過來了,他才停下用力,溫暖的指尖揉撫著我脖頸處的肌膚,緩緩流連。

我的手漸漸無力,垂落在身側。

他輕聲問:“我離開後,你會不會想我?”

我沉默,答不出。

沒人日日早上為我折梅,我怕會不適應的;沒人夜夜陪我看書作畫,我怕也會惘然失落的。只是,我的腦海深處最想的卻還是另一人的容顏,日日夜夜,無時無刻,半年下來仿佛已成了習慣,已成了本能,思在骨子裏,念在血液中,想得心碎心疼,任誰也難以抵消。

他身子一動稍稍離開我,低頭,看著我的臉,目光暗沉:“不想?”

我慢慢搖了搖頭:“不是。會想的。”

他低低一嘆似松了口氣:“那就好。”言罷,他又微微一笑緊緊摟住我:“我也會想你的,日日夜夜,無時無刻。”

心弦終是狠狠一顫,刹那後,斷裂絕然。

他卻笑聲清朗,這時才記得將剛才未說完的那句話補充完整:“我走後,你自己要小心。阿公這次不會陪我北上,但有什麽風吹草動,他會將你帶去安全之處。”

我在他懷中點點頭,心思一瞬緲忽,陡地竟飄去了無顏那日給我送來的密信上,暗忖:若那人沒按無顏所料來找我,那我要如何做才可保得雙方兩全?

巳時,上大夫公孫烈來侯府請晉穆,言稱百官在城北長亭相送,儀仗護衛等皆已準備妥當,唯等穆侯到達便可出發。晉穆本要我留在府中不去相送,我一聽心急,什麽話也說不出只是拉住他的衣袖,不知怎的眸間竟隱隱濕潤起來。

心中驀然間似在無比擔心,擔心一切當真未能如我所願,擔心他當真會因他父王之故而心死如灰淡看了烽火刀戈、真的沒有防備部署。盡管我心裏清楚對晉穆這樣的人而言,徒徒去送死的可能性怕是萬分之一也沒有,但自己的心還是避無可避地揪作了一團。畢竟他若真的有事,始作俑者還是金城的無顏,而無顏做這事,卻又一半是為了我。

見我執意相送,晉穆無奈,只得拉住我的手一起躍上馬背,冒著風雪馳出安城。

城外兩百黑鷹騎騎士皆褪去了黑甲黑綾,裝扮做了普通的侍衛。百官跪地相送,不少人皆是面容不忍,隱有哀色和擔憂。晉襄居谷避世,一旨令下群臣即便有議也不得覲見諫書,此令是絕令,無可反駁下晉穆出使雁門勢在必行,否則,便是罔顧君臣天階的叛國逆賊。

他是如何地珍惜愛護自己得之不易的無上名聲,又是如何地驕傲絕倫,君子行而有道,取而有仁,若要謀國得位,他絕不會愚蠢得將自己獨身高處、面對萬千箭蹙卻還是狂妄無知地去自稱“天下至寡,地上至孤”。晉襄下了狠心定要為自己的兒子擺出這局險棋,晉穆除了去面對,別無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