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西陵絕戰(第5/7頁)

漢水水位漸低,樊天駕馬探足入水,淺淺不過馬踝。如此推及,就算漢水中央水位再深也不過馬腿一半的高度。

樊天扭頭看無顏。

無顏頷首,薄唇緊抿,手臂輕揚正待揮手下令全軍前進的刹那,眸光卻忽地一滯,手指一僵,隨後垂落。

我心中疑惑,忙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夜霧蒙眬,夾帶火把騰出的煙雲,漢水對岸的情景模糊一片,並不能讓人看得清晰。雖如此,但那城墻落閘、鐵鎖浮橋架上護城河的嘎然刺耳聲響回蕩在已然靜寂的夜空下時,依然別樣地震撼人心。

聲響過後,對岸是一陣翻天的鬧騰。

我驚訝,忍不住問:“湑君到底要做什麽?撤軍嗎?”

無顏眸色一凜,擰眉,朝樊天道:“先行去探,看看何事?”

樊天得令輕騎過河,水花濺灑,黑騎奔馳迅如閃電。未到片刻他又回來,顧不得滿身水氣,忙稟道:“西陵城中百姓推車送食,出城犒勞梁軍。”

侯須陀色變,勒緊馬韁一陣大罵:“湑君小兒!知道侯爺但戰從不傷無辜百姓,他居然在這關口放出這麽多百姓來,所存何心?”

無顏不語,臉色鐵青,寒得嚇人。

我抓緊了韁繩,心中一陣突突快跳。

樊天垂首請示:“侯爺,該如何?”

無顏並未思索,揚了眉,橫眸涼聲,一字一句:“過、河。”

“無顏?”我驚訝。

他苦笑搖頭,鳳眸飛揚,看著遠方自兩側迅疾靠近西陵城外梁軍、猶如飛動火蛇般的紅煙,道:“來不及了。子時已到,白朗和蒙牧勢必行動,若不速進,白蒙二人孤軍入敵陣,定不能全身而退。我若遲疑不動,湑君其勢必強,到時縱使不兵敗,相峙西陵卻也不會再有今日的機遇,何弊之承?”

樊天與侯須陀俱稱“是”。

我心知此戰今夜必打,但心思念及長遠,卻還是忍不住勸:“若傷百姓,南梁就算收入齊國麾下,子民心也不歸。”

無顏沉默。

正在此時,對岸卻倏然傳來了兩軍對陣的戰鼓聲,廝殺氣氛陡然劇作,器具搏鬥聲,呼喝叫喊聲,聲聲扣動心弦。梁軍兩翼驟亂,遠遠望去,已有血氣漫揚灑天。

侯須陀開口:“侯爺,怕是白蒙兩將軍已然開戰?”

無顏眸光一定,此時再無猶豫,絕然揚手揮下。旌旗刹那如雲飛揚,將士齊齊彎刀出鞘,揮鞭而下,駿馬鐵蹄輾碎漢水,一路奔襲勇猛闖西陵。

我吸了一口氣,揮下馬鞭,隨著無顏沖在最前方。

靠近西陵城下,梁軍倏然整齊後退,不顧嘴裏依然嚼著的飯菜,拉弓滿弦,刹那漫天冷箭飛如蝗影,緊密似如密不透風的網,纏繞人身時,帶著誓死奪命的兇悍和狠勁。我亟亟揮劍擋下近身箭鏃,卻沒想待沖上岸邊時,迎面而敵、擋在最前方的竟不是身著鎧甲的士卒,而是手無寸鐵、面色驚惶、身形羸弱無所依的西陵城百姓。

我驚呆,望著百姓們那一雙雙駭然膽怯的眼睛,望著他們蒼白無血的面色,劍柄握在手中,手指顫微著,再也殺不下去。

非我一人,諸軍皆怔,手足無措。

侯須陀暴跳如雷,喝道:“湑君!喪心病狂!”

軍中騎士突有聲聲慘叫,回眸望去,卻見我軍騎士在一時震驚下已有數人同中冷箭。諸人臉色頓寒。百姓們仰頭看著,目色更加慌亂,腳步下移逐漸往後退時,卻不知有何人在其中大喊:“齊賊欲滅我家國,水淹我父夫兄弟,今夜不殺之,何日才可報仇?”

百姓聞之陡然精神振,面孔突地因徹骨怨恨而猙獰萬分,人人咬緊了牙,彎腰撿起掉落滿地的箭鏃,一人帶頭,隨後千萬人便不要命地發狠沖上來。

騎士們齊齊扭頭看向無顏。

月色下,銀甲將軍俊美如神。無顏嘆氣,輕聲:“殺!”

他是軍中人人敬畏的英雄神祗,一字雖輕威懾力卻不遜驚天雷霆,一令既下諸人根本未及思考手下已然行動,利劍劃下,彎刀砍過,根本沒有任何作戰經驗的百姓又怎敵齊國豫侯手下精銳騎士玄甲軍?眨眼間犀利的鋒刃處萬千頭顱離身,單薄的衣裳下胸膛乍碎,腥氣沖鼻,滾燙的血液濺滿夜空,為春下涼夜徹底冰寒之前添上最後一絲溫度。

將士們揚手擦幹臉上的血跡,擡了眸,勒緊馬韁,望向排排而倒的百姓身後,那些心肺早已懼裂、害怕和羞憤滿滿寫在臉上的梁軍。梁軍號角聲響,弓箭手提弓又彎弦,又一輪箭鏃密密射來。

樊天望向無顏,無顏點頭。

樊天拍馬沖上前,揮舞彎刀,率先殺向梁軍,口中喊道:“兄弟們,今夜殺敵破城,誓要踏平他整座西陵!”

身後諸人大喝,呐喊聲中,騎士奔騰如煙揚,潮滾散開,瞬間蔓延整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