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離齊去楚(第3/6頁)

夜寒深重,露水濕衣,我拉緊了身上披著的鬥篷,腳下一頓,停在了一處孤峭的巖壁下。一束火把插在微開的石縫間,光不甚亮,但在暗沉一片的天幕下,顯得招搖而又易見。

風刮得厲害,火隨風動,一時肆虐狂舞得咄咄張揚,長煙散去,一朵煙雲;一時那火又凝做了輕輕一線,隱隱約約,似隨時要熄滅的微弱。光影起伏,竟將黛青色的巖石映出了魅影側側的浮光之色。

“出來吧。”我負手站立,直眸盯著石壁之後。

一語既落,裏面有黑影閃出,穩穩停在我面前後,二話不說,俯身就拜。“奴見過公主。”低沉柔媚的聲音,微帶一絲尖銳的喑啞。

果然是宮中內侍。

“起來吧,”我揮揮衣袖,見他起身站好後,方輕聲問道,“那點心是你做的?”

“是奴做的。”內侍抿嘴,輕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面龐幹凈文秀,只是神色間卻露出了遠超於他年齡的機警和世故。

我看了看他,有點兒不解:“究竟是秦總管派你來的,還是豫侯?”

“奴既是總管的人,也是豫侯手下的密探之一,”內侍低聲回稟著,眼簾一垂,盡顯聰明的眸子立刻被擋在長長的睫毛下,“豫侯說公主不食晉國的菜,所以讓奴跟在你之後北上,侯爺還說到了帝丘第二日必定會有人去城裏找能做齊菜的廚子,他讓奴趁機混入軍營來伺候公主。”

我聞言忍不住笑:“他倒料事如神。”

內侍笑了,伸手自懷裏取出兩卷錦書遞到我面前:“可是奴臨行前秦總管也來找過奴,說公主之前囑咐總管讓他北上派人以便隨時能聯系到公主,總管見奴還算機靈,也命奴跟來,說有要事他會飛鷹傳書,讓奴想辦法將飛鷹帶來的帛書交給公主您。這不,我在路上曾收到一卷來自總管的帛書,還未送到公主手裏時,今日傍晚卻又接到了一卷。總管說過,明黃為急,淡黃為緩。第一封淡黃,奴以為不急,想著慢慢送到公主手裏就好,豈知這第二封卻是明黃……奴怕萬一,只得冒險請公主夜行出來。”

這內侍當真機靈得緊,辦事穩妥周全,難怪無顏和秦不思會同時選中他。我接過錦書,笑道:“正該如此,你做得很好。”

“公主誇獎,奴之幸。”

我笑了笑,手指勾動,先打開了第一卷帛書。

“奴跪呈殿下知,長慶殿姬妾已盡散,非奴所為,是豫侯親為。”

我咬咬唇,想起臨行前對秦不思的囑托雖有些尷尬,但臉上笑容卻禁不住地嫣然綻開,一時心動而滿足,似有甜意在胸中慢慢滋生,雖不至於濃得化不開,卻漸漸讓我忘卻了近日所有的苦澀和煩惱。驟而全身暖意融融,仿佛我並不在徹寒的冬夜,而在輕風微拂的春日。

收好第一卷帛書,打開第二卷。

“奴有急報欲知會殿下,前夜宮中有故人密探公子。那人走後,公子連夜召蒙、白兩將軍議事。第二日奴去長慶殿請安,卻見公子不在。有宮門侍衛說公子曉時出宮,領樊天馳馬往西北方向離去。奴本以為公子是去部署戰事,查勘地勢,豈知公子整日未歸。……另,鐘城有報稟奴,說公子已離齊去楚。”

我凝目看著,笑意驟然僵在唇邊,心中頓寒。

離齊去楚……我就著火光重新看一遍,明帛黑字,字字驚心刺目,看得我心緒陡然大亂,拿著帛書的手指微微顫抖。

倏而,我搖搖頭,心道:不會,他不會做什麽有悖於齊的事,必定是中間有了什麽問題。我垂眸思了片刻,而後揚手將帛書靠近火把,燃盡。

“公主,可是出了什麽事?”內侍不放心,湊上來問。

我揚眉笑,故作淡定無事的模樣:“沒事。就算有事,也沒事!”

內侍惶惑。

我深深吸口氣,懶得再解釋,也沒力氣再去說服自己、說服別人。於是我轉身,擡步朝來時方向走回。腳下步伐千斤重,步步難行,再不見來時的矯捷和輕松。

深夜,天空有鷹隼盤旋,嘯聲響亮淒切,上沖蒼穹,下瘆人心,聽得我瑟瑟一個寒噤。

故人,能讓無顏離齊去楚的故人,天下唯有一人。

爰姑。

我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臂膀,上下磨蹭著,給自己一點兒溫度。

行轅裏,又無人,燭火再歇。我木然行入,木然走進裏帳,坐在榻側怔了不知多久,忽聞外間傳來了窸窸窣窣有人掀簾入帳的聲響。

“她何時回來的?”有人在低聲問話。

“酉時左右。”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樊陽在稟。

“晚膳吃過沒?”

“吃過了。公子看上去很愛那些齊菜。”

那人沉吟。

樊陽卻又問道:“侯爺用了膳沒?要不要屬下命廚子再做些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