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楚丘之行(第2/4頁)

可現在,我的心是死的。

我狠狠地咬住唇,強迫自己默念:夷光,不管如何,你都得振作起來,萬萬不能因這些該死的難受而消沉,你要記得,你得想盡辦法做好那件事,你來楚丘,只是為了他的平安……

發涼的指尖突地一暖,我擡頭看了看,只見眼前那金色流光的面具在今日的陽光下燦然得刺眼。

“發什麽呆?”晉穆望著我,清亮的眸間帶著幾絲不悅。未等我回答,他已拉起我的手往前走,淡淡道:“別胡思亂想了。你既要做與虎謀皮的事,最好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他的話喚醒了我,我皺眉垂頭,半斂了眸子自顧自地思索,任由他拉著行走。

他帶著我走得飛快,兩人一時各懷心事,不禁都忘記了去顧及兩個男人手牽著手、行走在大庭廣眾下的怪異。一路眾目睽睽,等到了行宮宮門時,我擡了眸子看四周,這才發現別人看我和晉穆的眼神有多閃爍曖昧。

手指上倏地一松,我回眸時,只見晉穆已不自然地扭過了頭,聳著肩幹咳數聲。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別扭、略帶羞赧的模樣,忍不住輕聲笑了。胸中辛苦的滋味隨笑漸漸釋放,陰郁的心情也陡然有些開朗。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去找王叔了。待會兒殿上見。”

楚丘的行宮很大,裏面亭台樓閣數之不清,飛檐走廊連綿不絕,而那金碧輝煌的宮闕殿宇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常迷局中。楚大臣領著王叔一行去齊國在楚丘之議期間所住的宮殿時,我跟在眾人身後四顧環望著入眼的恢弘,心中贊嘆的同時不禁也納悶:要說天下五國,最富的是晉國和齊國,可依我所見,兩國的宮廷卻還比不上人家一座行宮來得氣派。

不知道,這是齊晉王室的寒酸呢,還是兩國百姓的幸事?暗自思忖時,我心裏面對楚王的印象愈發地惡劣。此人好戰又喜奢華,很有戾君或暴君的潛質,再加上他數之不清的陰謀種種……我皺了眉,很是想不明白爰姑怎會就喜歡了這樣的人,還有了他的孩子……

到了暫住的宮殿,無顏有條不紊地打點著一切,我則樂得自在,陪在王叔身邊與他下棋。

王叔看上去興致不錯,只是異常抖擻的精神看得我暗暗生疑。如果說連我都看穿了無顏的身世,那像王叔這般心思敏銳的一國之主,無理由絲毫都沒有察覺。不過大多的王上都喜歡不動聲色地裝蒜,在晉國見過晉襄公和夏惠公後,我越來越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如果王叔已經知道了,而他居然還這麽相信無顏並把在楚丘行宮的安全和守衛都交給了他管,那麽,我撇了唇想:不是王叔還留有一手,便是王叔對無顏寄予厚望,他信他自己,也信不管在什麽情況下,無顏都不會背叛他。

我希望是後者。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去盡量勸住楚王“放過”無顏;也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讓無顏留在齊國。

“愣什麽?快下!”王叔見我下棋時心神不定的,不由得高了聲拿手敲了下我的額頭。

我捏著白子左顧右盼,突然不知該擺在哪裏好。不是說沒路可走了,而是我在思索怎樣才能不著痕跡地讓自己不小心下到勝券在握的棋走上逐漸衰亡的路。

“不許故意讓我。”王叔開口,不說“寡人”,而說“我”。

我一開心,叮當一聲果斷將子擲下。

王叔的臉漸漸罩上了黑氣,他郁悶地擡頭看我:“我輸了?”

我心虛地移開視線,點點頭,得意暗笑。

王叔寬袖一揮擾亂棋盤,一邊撿子,一邊大聲道:“無顏!過來和父王下棋!夷光的棋太臭了,下得我沒了耐心!”

喉間一咽,我望著王叔瞪眼無語。

指黑為白,顛倒是非,說起大話來臉不紅氣不粗,甚至還理直氣壯得讓不明就裏的人以為就是如此。我無奈地嘆口氣,心道總算知道無顏之前的厚臉皮哪裏來的了。如果說他們不是父子,鬼才信。

無顏笑應著走過來,眼見他離我越來越近,我掙紮一下,連忙站起身子讓座位。

“慢慢下吧,我出去玩會兒。”低了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飛快地說完這句話後我趕緊跑出了外殿。現在和他在一處相對總是無言,那種感覺,能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知道,問題不在他,在我。他已經盡量把一切都做得自然而有分寸了,只是我……心裏難以舍得。

靠著門欞喘氣的刹那,殿裏依稀飄來了王叔不滿的牢騷聲:“無顏,你也發愣?還未下就走神?看來這局你也輸定了。”

無顏低笑:“您知道的,下棋……兒子從來沒贏過。”

我一怔,想起在臨淄驛館時被我攪和的那盤棋,心口又開始莫名其妙地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