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七章 琉璃(七)

那個笑容令一旁窺視的璇璣渾身毛發倒豎,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淋到腳,情不自禁想拔足狂奔離開。耳後傳來天帝的聲音:“將軍……”她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陡然尖叫起來:“我不要看了!不想看了!”

語畢,雙膝再也站不住,軟軟癱在地上,只覺兩只手腕抖個不停,放在眼前,只見掌心中汗水淋漓,十根手指居然軟得無法握拳。她用力將手按在臉上,汗水與眼淚混雜在一起,沾染在唇邊,苦得喉頭發緊。

這就是白帝說的“她自己提議要幫天界”?明明是一句醉話,他居然就此記在心裏,可見城府之深。此人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

天帝溫言道:“將軍被白帝帶回了天界,立即有人將此事稟告於孤。孤思忖天界與修羅界此番結怨深厚,一時無法化解,若再對將軍不利,只怕此事永遠也無法了結,便囑咐白帝將你歸還。此事孤亦有錯,並未親臨勸解,待領悟白帝究竟有何為,已是木已成舟,為時晚矣。”

璇璣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發抖,精神似已完全崩潰。

天帝見此情狀,便道:“既如此,將軍便隨孤回去吧,不要再看。”

他正要撤了法術,不防璇璣突然低聲道:“別……我、我想繼續看下去。方才的話……當我沒說,我要看。”她在臉上抹了兩把,擡起頭來,臉上紅紅白白,狼狽不堪。只是先前那刻骨的仇恨似已消失了大半,變作了深深的哀傷。

周圍景致霎時變化,卻是一間陰暗小室,案上燭光如豆,輕輕跳躍著。墻上映出一團不成形的黑影,凝滯不動,只有在燭火跳躍時,才跟著詭異地攢動兩下。

墻角放著一張玉石做成的長桌,羅睺計都靜靜躺在上面,睡得香甜,嘴角依稀還帶著笑容心滿意足的模樣。白帝執燭去看她,手裏抓著一只朱砂筆,在她身上緩緩畫動,似在勾勒輪廓,無比專注,無比認真。

璇璣的神情已經恢復平靜,靜靜看著這一幕。

只是突然覺得心酸難言,那可憐的計都懷春,剛剛吐露女兒心事,像剛抽出花苞的嫩枝,尚未體驗過情愛之歡愉甜蜜,那正要脫胎換骨的身體,亦未曾嘗過心愛之人的觸摸,陡然之間便遭遇覆頂。

只盼她永遠就這樣睡著,不要醒過來。想必夢裏沒有負心之人,亦沒有背叛之人,更沒有那些殘酷的殺戮,屠神殺魔。一切都美好,一切都那樣好,正如初見之時,露水正新。

突然,璇璣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本能地用手去按,用力按住,眼前金星亂蹦,陣陣發黑——白帝拿出一枚修長的匕首,晶瑩可愛,順著朱砂筆勾勒出的輪廓,細細劃下去。

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他的動作頓時一凝,急急脫下身上白衫,將桌上的修羅蓋住,就像之後戰神大鬧天界之時,他脫衣為她披上那般,自然流暢。他放下匕首,冷著臉拉開屋門,門外的腳步聲頓時往這裏奔來,還夾雜著急急的叫嚷:“白帝陛下!天帝有口諭帶來!”

緊跟著,一個全身墨黑的男子疾跑入內,此人年約二旬,甚是俊偉,只面生的很,先時開明門前諸神包圍,並不曾見到此人。

白帝待他進屋,立即反手將門關上,道:“什麽口諭?”

那人卻見到墻角桌上那白衫下起伏的輪廓,分明是個身材高大的人,臉色微變,急道:“天帝有諭:命白帝立即將捉來的修羅歸還,不得傷害。”說完,他卻突然又道:“白帝,那個……就是您捉來的修羅?”

白帝躬身聽完天帝口諭,一言不發,待聽得那人相問,才淡道:“正是。”

那人有三分恐懼,七分好奇,湊過去瞪了半天,問道:“白帝……我、我能看一眼嗎?”

白帝勾起嘴角,帶著笑意:“玄武如今也到了可以上沙場的時候,怎麽,想知己知彼?”

原來那男子便是後來被無支祁殺死的玄武,白虎的哥哥。他臉上一紅,囁嚅道:“我聽人說,阿修羅都是三頭六臂,周身火焰圍繞,很兇猛。所以……有點好奇。”

白帝走到桌旁,將白衫一揭,說道:“三頭六臂是戰鬥時的模樣,他們私下裏不過面相猙獰身材高大,倒也沒什麽特殊。”

玄武冷不防他說揭開就揭開,一下子看到羅睺計都詭異的面容,嚇得倒退數步,好容易才扶墻站穩,心有余悸,顫聲道:“他……他不會醒過來?!”

白帝並沒有回答,隔了一會,突然問道:“天帝的口諭是讓寡人將這修羅還回去?”

玄武膽子漸大,拿眼偷看桌上的修羅,一面應道:“是啊,沒錯。天帝還吩咐您盡快送回去,最好不要傷害他。他說,以怨抱怨,永無寧時。六界眾生天界最貴,靠得正是與世無爭,淡泊養性。若因為一場戰爭便失卻平日的心態,那才是大大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