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四章 琉璃(四)

白帝臉色蒼白,從喉嚨裏發出一個悶哼,倒退數步,終於還是跪在了地上,右手死死按住左肩傷口,鮮血如泉湧一般,從指縫裏傾瀉而出。

戰神眼怔怔地看著他,大口喘息,神色未定。半晌,她微微動了一下,轉身走了幾步,將他的斷臂拾起,用力砸進他懷裏,淒聲道:“還給你!你們待我如何,自己清楚!又豈是區區一個斷臂所能還得起的!”

她說完,又從地上拾起他先前披在自己肩頭的白衫,頓了一下,當即套在自己身上,系好,又道:“一衣之恩,也是要謝謝的。”

白帝額上滿是冷汗,沉默良久,忽而顫聲道:“你快走吧,不要留在天界!此番舉動乃大忤逆,若繼續留下,只怕死罪難免。”

戰神輕蔑地笑了一聲,“不需要你假好心!你們對我的舉動便是仁義,我若不服,就成了忤逆?天下居然有這樣的道理!何況我逃出去了,你們就敢說不追究?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白帝低聲道:“寡人擔保無人敢來責你,此事乃天界有錯在先,你且下去吧,不要再回來!”

戰神退了一步,還是笑,此番卻笑得風輕雲淡:“我若是害怕責罰,今日便不會大鬧一場。縱有天大的罪過,你們一並加在我頭上便是!我總是孑然一身,又有何懼。”

她轉身便走,推開殿後的門,外面喧鬧不堪,想來門口早已聚集了眾多的神將前來緝拿她,只是礙於白帝先前的命令,誰也不敢擅自闖進來。她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低咒一聲:“鼠輩!”

白帝知她一旦發作,那便是狂態畢露,倘若殺到天帝面前,便絕對是死路一條,自己無論如何保不住她,當下說道:“你且留住。你恨天界負你欺你,總是要報復的,對不對?”

她轉頭,目光灼灼,未置可否。

白帝咬牙站起,渾身戰栗不止,血流如披。他擡手在斷臂處按了兩下,使神力封住傷口,不再流血,跟著卻解開衣衫,露出胸膛,坦然道:“負你欺你皆是寡人一人所為,出謀劃策的亦是寡人,順手取了琉璃盞給你做心的同樣是寡人,與他人無礙。有昔日因,便有今日果,寡人日夜內疚,等的也許就是這一刻。你來,將寡人殺了,了結這段孽緣。寡人神識自會護你終生平安,不被天界所恚。”

戰神沒有說話,只靜靜看著他。殿外喧嘩聲震天,那些神將顯然憋不住,打算沖進來了,他的血滴在地上,發出悶悶的聲響。這一切的聲音,聽在她和璇璣的耳中,竟是萬分驚心動魄。

不知過了多久,戰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為何……想到將我化成這女子?昔日你我也算相識一場,務必要回答這個問題。”

白帝慘然一笑,“你連你我曾相識一場都記起了?”

她輕喟:“我雖身在修羅道,為修羅魔神,然感君雅達高潔,與君傾心相交,原以為得一摯友,誰想……罷了,這些舊事提它作甚,你且回答我。”

白帝悵然道:“昔日我在天河畔長大,是姑姑將我撫養。她每日在桑椹樹下織布唱歌,最終化為河畔的青石,再無神識。我此生也忘不了她。”

他提到古早的舊事,再也不自稱寡人,而用了“我”。

這個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戰神沒有說話。原來這容貌,是他一心掛念女子的模樣,看著她,便譬如看到了那人的音容笑貌,聊此為慰。原來他常常去天河暢遊,撿來稀世材料,眾人皆以為他專心此道,誰想竟是個幌子,采鑄劍材料是假,探望姑姑化身的青石是真。

戰神長笑一聲,推門走出,道:“我可不是你姑姑!你這窩藏私心,擅自玩弄旁人的帝王!”

白帝急道:“不可出去……”

但話卻說遲了,門一推開,早已等得不耐煩的神將們一擁而入,眨眼就將兩人圍得水泄不通,自然也見到了斷手的白帝,與戰神手中染血的定坤劍。眾人都是大驚失色,居然敢動手傷害白帝,這是罪無可恕的逆行,足以將她立斃當場。

然而見著她絲毫不懼,冷冷站在人群中的模樣,誰也不敢先動手,以免無辜成為她劍下的亡魂鬼。眾人只能將她圍堵起來,不放她走,另一些人過來扶住搖搖欲墜面無人色的白帝,場面一時尷尬之極。

白帝自覺堅持不了多久,只怕馬上便要暈死過去,便喃喃吩咐道:“不得傷害她……且放她離去吧。”

誰又敢聽他吩咐,事情已經鬧大了,白帝面子再大,也不能紙裏包火,眾人只得喏喏稱是,應付過去,遠遠將他扶走。

正慌亂時,忽聽鐘樓傳來當當的鐘鳴聲,祥雲四起,眾人都松了一口氣,知道是天帝來了,頓時膽量大增,包圍戰神的圈子也越縮越小。戰神冷笑一聲,當即拔劍相向,她今日已是擺明了態度,寧可死,也要討回這個公道,殺一些天兵天將,她又豈會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