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本琉璃 第二十一章 琉璃(一)

璇璣離開的時候是惶惶不安的,她追上白帝,默默跟在他身後,腦子裏想的卻只有離開自己的那些夥伴。

見天帝當然是他們此行最大的目的,可是如果他們事先知道,只有璇璣一個人能見到他,其余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還有被打成謀逆的,他們還會那麽急切而且充滿熱情地趕來嗎?

褚磊說過,人在世上生活,每一件事都有規劃和預測。倘若順著規劃的足跡一直順暢地走下去,縱然平淡,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正如他們滿腔熱血地跑來昆侖山,行走的每一步卻都令他們感到悵然——但誰也不會因此而放棄。

這條路是對還是錯,不走到最後是無人知道的。途中那麽多的人沖他們呼喝叫嚷,提醒他們已經走入歧途,再往下便是萬劫不復的入魔之道。那是一種欺騙,還是誘惑,璇璣已經不願意再想。

既然已經選擇了一條路,便要昂首挺胸,一直走下去,走到盡頭為止——褚磊的話她一直記在心裏,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始終無法判斷怎樣才是對錯,為外界的聲色所擾,這樣的人,永遠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盡頭。

對與錯,黑與白,永遠是對立的兩個面。她也一直在做選擇,這一條路是對還是錯。

不走到最後,誰也不知答案。

你可以說它是善者的固執,亦可以稱它為惡人的頑固,無論是那種,貫徹到底都是它們的真諦。

除死無大事,璇璣心想。不由得豁然開朗起來,壓在身上那麽多的無形壓力,仿佛也變得輕松了。

“將軍似乎想通了一個難題。”白帝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含笑,嚇了璇璣一跳。

“呃?這個……也不是什麽……難題。”她瞪著白帝的背影,他空蕩蕩的左邊袖子隨風輕輕擺動,少年的背面,竟帶著一種蕭索。

白帝下意識地撫摸著空空的左袖,放慢了腳步,輕道:“寡人已習慣只有一只右手了。”

璇璣心中有些驚訝,敢情他不是天生沒左手,而是被人砍掉的。當然,她自己也知道沒人天生就會沒有左手,更何況他是白帝,東方最崇高英明的帝王,有如晨星那般耀眼光輝,誰能把他的胳膊給砍掉?

白帝緩緩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低聲說道:“不知將軍想通了什麽難題,寡人願聞其詳。”

璇璣呆住,怔了半天才道:“不……我只是想,不知來昆侖山這一趟……不,或者說,我生下來到現在十八九年的日子,究竟是對是錯。”

白帝笑道:“這問題卻難倒寡人了,對與錯,天也說不清楚,只在人心。將軍,重要的並不是結果,而是從過程中領略了什麽,你明白嗎?”

璇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重要的是過程,並不是結果嗎?她想起這些年的生活,有歡笑,有淚水,有相聚,有別離,每一個經歷都是傾盡所有感情面對的,不知不覺中,她便長了這樣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較之曾經的懵懂無心,可謂是天翻地覆的差別了。

這一次,她誠心實意地點了個頭,道:“的確如此。”

白帝輕輕撫摸著空空的左袖,露出一個笑容,溫言道:“將軍果然變了不少,昔日的銳利鋒芒,都收斂了起來。寡人十分欣慰,天帝見了,也必然歡喜。”

璇璣心中存了好大一個疑問,連忙問道:“可是……你現在這樣誇我,那為什麽又要給我定罪,說什麽……謀反?”

白帝笑道:“你見了天帝自然就明白。”

她急道:“等一下!可是我的那些同伴們……”

“各人自有緣法,將軍不必過多操心。”

白帝的身形飄飄忽忽,一晃眼便過了燦爛的花叢,白色的長衫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他走得並不快,可璇璣卻發現自己要費力用跑的才能跟在他身後不被甩開,到後面竟越來越吃力。他這般穿花拂柳,像是一綹輕煙,沒有任何凝滯,自己卻跑得氣喘籲籲,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璇璣叫道:“等等!你、你別走那麽快!”

話音一落,眨眼間,他白色的衫子便消失在花叢中,只留一個含笑的聲音:“將軍,你如今還是肉眼凡胎,人與神的距離,還得自己跨過。”

璇璣急忙循著聲音追過去,遠遠地,卻見他還在前面慢悠悠地帶路。她咬了咬牙,飛快追上去,只覺無論自己如何拼命奔跑,距離他的背影還是留著四五丈的距離。這般又狂奔了不知多久,忽聽白帝在前方低聲道:“一顆琉璃心子,如何能生出神識來?昔日你犯下那等大罪,如今看來,竟沒有半點錯嗎?”

他的話十分深奧,令人費解,璇璣眨了眨眼睛,只見前方空蕩蕩一片,哪裏還有白帝的身影!她頓時慌了,四處張望,卻見身處一座華美宮殿前,雪白的欄杆台階正在腳下,只要一擡腳就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