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8頁)

三位少年驚悚地對視一眼,一時連靈禽仙獸也忘了牽,靠跑著直沖下山頭,溜得比兔子都快。

帝君的目光凝在鏡面上,略彎了彎嘴角。

鏡中天色已漸漸晚下來,瞌睡少年掀起眼皮瞥了眼鳳九,半空中化出一支筆來,重新翻開攤在手中的小本兒,舔了舔筆尖將上頭幾個名字畫掉,嘆道:“又被你嚇跑三個,雖說你家為你做親的確做得早了些,但也無須這樣驚嚇他們,你此時雖沒這種心思,但萬一往後你想做親的時候,興許還用得著他們呢?”

鳳九將手搭在眉骨處,岔開話道:“我沒坐騎,灰狼弟弟你也沒坐騎,小叔的坐騎畢方他今日估摸又有個什麽事兒來不及接我們,你看我們是招朵雲下山還是走著下山?”

瞌睡少年合上小本兒遙指天邊:“咦,那朵祥雲是什麽?”

鳳九順著他的手指遙望,沒瞧著祥雲,不過,被夕陽余暉染成條金線的天邊,倒確見幾朵濃雲滾滾而來。

蘇陌葉料想,帝君整改過的妙華鏡雖觀得出地仙的前世今生,卻不應觀出一位青丘神女的前塵過往,若觀得出,這過往必定應同阿蘭若降生有幾分幹系。方才一幕他確然沒瞧出同阿蘭若有何幹系,而此時,待鏡中濃雲落地散開時,他才明白為何妙華鏡會現出這個學堂。落地在鳳九與灰狼弟弟跟前的仙者,是幽冥司的冥主謝孤栦。

凡人乃至壽而有終的靈物生死,關乎三位神仙,一是北鬥真君,二是南鬥星君,第三便是幽冥司的冥主孤栦君。南鬥注生,北鬥注死,而幽冥司則掌理人死後的刑獄訟斷,還管著一個輪回台。孤栦君如他的名字般,行事也帶一個孤字,常年幽在冥界,不愛同眾仙往來,每年面謁天君的大朝會上,方能見到這位神君一回。蘇陌葉印象中,每每相見,這位神君總是一副病容清顯的模樣。

此番孤栦君立在鳳九跟前,仍是一臉病容,容她將身旁的灰狼弟弟打發走,方指著眼前一條崎嶇山道開口:“青丘晚景不錯,我們沿著這條路走走。”

鳳九跟在謝孤栦身後,諸學子皆已歸家,半山靜寂,雀鳥歸巢時偶爾一兩聲鳥鳴自他們頭上劃過。二人尋著棵如意樹坐下,謝孤栦自腰間拿出個酒壺飲了一口道:“近來有樁事,我估摸還是過來知會你一聲。”

鳳九賠笑道:“是給你送酒送晚了這樁事嗎?這個你大可放心,你我朋友情誼,既然答應了送你一壇折顏的桃花釀我便絕不會食言,只不過,唉,近日折顏他同我小叔父鬧別扭正在氣頭上,是個鬼神難近的時刻,即便是我也不大好……”

話頭被謝孤栦攔腰截斷:“是東華帝君之事。”

鳳九的笑僵在臉上。

謝孤栦道:“此事天上地下可能並無人知曉,北鬥南鬥估摸也未曾察覺,大約因我掌著輪回台,方才察知。”

瞧鳳九洗耳恭聽,續道:“近日梳理生魂冊,發現某處異界投身了一個魂魄,前去查探,乃知是無前生無後世的一個魂,非從輪回台而來,死後也不會過輪回台。未經輪回台便投生化世,此種魂魄只能是仙者生造,而世間能生造出這種魂魄的人寥落可數,神族中除開我,也只有太晨宮中的耘莊仙伯了。前些年便聽聞帝君因想參透紅塵八苦而自求投身凡世,司命的命格簿子中雖載著帝君投生入凡世乃是三十年後,據傳此三十年他是在太晨宮中靜修,但靜修之時,令耘莊仙伯用自己的影子造出魂來投往異界先歷練一番,也未嘗不可,並不妨礙什麽。”說得口幹,謝孤栦提起酒壺來又飲了一口,“帝君既瞞著諸位仙者,想來此事極為機密,我思慮許久將此事告知於你,你可知為何?”

魚尾似的晚霞皆已散去,山巔扯出半輪模糊的月影,鳳九躺下來,望著蒙蒙的天色笑道:“為了多誆我一壇子酒嗎?”

謝孤栦斜看她一眼,晃了晃酒壺:“我跟前你逞什麽能,你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七年前與你同飲,醉鄉中你不是說帝君在琴堯山救你一回,你想著報恩在十惡蓮花境救帝君一回,結果又被他反救了回來,到頭來你還欠著他一回救命的大恩,遲早還需尋個時機回報給他嘛。依我看這是個時機,對著帝君的影子比對著帝君本尊強些,再讓你回太晨宮面見他,怕是有些難為你罷?”

鳳九閉目道:“你今日卻不像你,如此話多。”緩了緩,又道,“你從前說心傷這個東西,時間長了,自然就淡了,這話不對。”

謝孤栦垂頭看她:“哦?為何?”

晚風吹過,鳳九拿手擋住眼睛:“十年了,我仍記得那些傷心事,想起來時,那時候如何心傷,此時便如何心傷。”

謝孤栦亦躺下來,同望著蒙蒙夜空:“那是因為你的時間還不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