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8頁)

她擡起手來,放在眼睛上:“帝君,為什麽我尤其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恰好不在呢?有一瞬我那麽想。從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因為我們沒有緣分。其實那些時候,我並不是真的相信,我覺得我這麽努力,老天爺也會被我感動的。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曄不來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以前我不相信我們沒有緣分,可能是因為失望得還不夠徹底吧。”

蘇陌葉靜了許久:“那麽,你恨他嗎?”

鳳九移開手掌,遙望著月光下盛開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大概不恨吧。我只是覺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沒有緣分罷了。”

蘇陌葉柔聲道:“你還小,將來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鳳九無意識地點頭:“你說得對,將來我會遇到更好的人。”

蘇陌葉唇角含笑:“將來你想要遇到一個怎麽樣的人?”

鳳九想了片刻:“雖然我也不是那麽嬌氣,遇到危險時沒有人救我我就活不下來,但我希望遇到一個我有危險就會來救我的人,救了我不會把我隨手拋下的人,我痛的時候會安慰我的人。”

蘇陌葉低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遇到一個再不會讓你受苦,再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人?”

她沒有說話。

蘇陌葉續道:“你一直這樣仰著頭,脖子不會痛嗎?還是誰告訴你只要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那都是騙人的,你不知道嗎?你在忍什麽呢?”

夜風一陣涼似一陣,鳳九仍然仰著頭,仿佛天上那輪圓月是多麽值得研究的東西,良久,兩行淚珠沿著眼角流下,接著是極低的抽泣,又是良久,終於哇一聲大哭出來,哭得非常傷心。

不曉得何處吹來一陣狂風,杏花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杏花飛揚中,蘇陌葉再次瞧見那個紫色的人影。原來並非自己眼花。透過重重花雨,那位紫衣的神尊一臉蒼白,腳下是一只打翻的藥碗,手指緊握住一株蒼老杏樹的樹幹,目光怔怔落在鳳九身上。鳳九渾然不知,只是哭得越來越厲害。他緊蹙著眉頭,定定瞧著她,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卻又不能邁近那一步。

02.

因行宮起了火事,上君罰阿蘭若的十日靜思不了了之。嫦棣坑了她,鳳九沒將這樁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說,以阿蘭若的處境,即便鬧開去,這樣事也不過將嫦棣不痛不癢罰一罰。不鬧開去,她還可以再坑回去,還是不鬧開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還坑回去,看誰坑到最後,才是坑得最好。

行宮被天火燒得幾近廢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連累君後的生辰一派慘淡光景,上君雷霆大怒,卻因是天火非關人事,滿腔怒氣無處可泄,瞧著斷壁殘垣更添傷情,自以為眼不見為凈,吩咐連夜收拾龍船趕回王都。

思行河上白霧茫茫,船桅點幾盞風燈,曉天落幾顆殘星。天正要亮。

鳳九躺在一蓬軟乎乎的錦被裏頭,聽得船頭劈開水底浪,聲聲入耳,聞得瑞獸吐出帳中香,寸寸潤心,腦子裏緩慢地轉悠一個問題:一覺醒來,黑燈瞎火間,發現床邊坐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時候,一般人頭一個反應該是什麽?

照理是不是該尖叫一聲扯著被子爬到床角,瑟瑟發抖用一種驚恐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厲喝:“大膽狂徒,要做什麽?”不過眼前這個人,著實稱不得狂徒,且一向將自己當木頭樁子,即便現在黑燈瞎火,你能想象誰因為黑燈瞎火就能對一個木頭樁子做個什麽?

想通此處,鳳九放寬十萬八千個心,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慢吞吞倚著床頭點起一盞燭火,將燭火擡起到靜坐的美男子跟前晃一晃,確認面目確然是他,慢吞吞地道:“息澤神君,你此來……不會是走錯房了罷?”

燭光映照下,今夜息澤神君的氣色瞧著不大好,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像是要融進她眼中,行止間卻沒有什麽動靜,也不曉得在想什麽。

鳳九善解人意地掀開薄被起床,口中道:“我睡得足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懶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罷?那我去外頭吹一吹風醒個神,你若要走時切記替我留個門……”

她這一番話,存的其實是個避嫌的用意,雖然阿蘭若同息澤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名義,但她不是阿蘭若,同息澤也沒有什麽旁的話好說,三更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被子方掀開一半,卻被對面伸過來的手穩妥地重蓋了回去。息澤神君皺了皺眉,將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肩頭,又遞給她一杯還冒著氣的熱糖水,才低聲道:“不痛了?將這個喝了。”面上的表情雖然紋風不動,但這八個字裏頭,卻聽得出一種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