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6頁)

阿蘭若這個名字已到嘴邊,鳳九又咽了回去。陌少此時正在傷情之中,傷的正是阿蘭若,照她的經驗,此時不提阿蘭若的名字好些。她自以為聰慧地拿出一個“她”字來代替,道:“你和她,你們擁有過回憶已經很好了,你看這個月令花,傳說它其實一直想要見一見月光,但是月出不見花,花開不見月,一直都見不到,有情卻無緣,這豈不是一件更加悲傷的事情嗎?”

蘇陌葉沒有回話,靜了一陣,鳳九待再要說話,語音卻消沒在徐然漸起的亮光之中,眼睛一時也瞪大了。

漸起的熒光顯出周圍的景致,一條溪灣繞出塊遼闊花地,叢聚的月令花樹間,細小的重瓣花攢成花簇,發出朦朧的白光,脫落枝頭盈盈飄向空中,似染了層月色霜華。一方花地就像一方小小天幕,被浮在半空的花朵鋪開一片璀璨的星河。

原來這就是月令花開。這等美景,在青丘不曾見過,九重天亦不曾見過。

鳳九激動地偏頭去瞧蘇陌葉,見陌少手枕著頭,依然十分沉默,沉默得很有氣度。不禁在心中唏噓,將一個情場浪子傷到這步田地,兩百多年過去了,這個浪子依然這麽傷,阿蘭若是個人才。

瞧著頹然落寞一言不發的陌少,鳳九不大忍心,蹭了兩蹭挨過去,與蘇陌葉隔著一個茶席遠,擡手指定空中似雪靄飄揚的月令花,將開解的大業進行到底:“唔,你看,這個月令花開為什麽這麽漂亮,因為今天晚上什麽都沒有,只有它在開放,是唯一的光亮色彩,我們的眼睛只能看到它,所以認為它最漂亮。”

她轉過頭來看著蘇陌葉臉上的面具,誠懇勸道:“這麽多年你也沒有辦法放下她,因為你讓你的回憶裏什麽也沒有,只有她,你主動把其他的東西都塵封了,她就更加清晰,更加深刻,讓你更加痛苦。”她認真地比畫,“但其實那樣是不對的,除了她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其他的東西,有時候我們執念太深,其實是因為一葉障目。陌少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想把葉子撥開而已。”說到這一步,陌少這麽個透徹人若還是不能悟,她道義已盡,懶得費唇舌再點撥了。

沒想到陌少竟然開了口。月令花盛開凋零此起彼伏,恍若緩逝的流光,流光底下,陌少涼涼道:“只將一個人放進回憶中,有何不妥?其他人,有值得我特別注意的必要嗎?”

陌少能說出這麽一篇話,其實令鳳九心生欽佩。欽佩中憐惜之心頓起,不禁軟言道:“你這樣執著專一,著實難得,但與其這麽痛苦地將她放進心中……”

陌少打斷她,語聲中含著些許莫名:“我什麽時候痛苦了?”

鳳九體諒陌少死鴨子嘴硬,不忍他人窺探自己的脆弱,附和道:“我明白,明白,即便痛苦,這也不是一般的痛苦,乃是一種甜蜜的痛苦。我都明白,都明白,但甜蜜的痛苦更易摧折人心,萬不可熟視無睹,方知這種痛苦才是直入心間最要命……”

陌少默然打斷:“……我覺得你不太明白。”

鳳九蹙眉:“唉,痛就痛了,男子漢大丈夫,做什麽這樣計較,敢痛就要敢承認。”恍然此時是在安慰人需溫柔些,試著將眉毛緩下來,沉痛道: “你這個,就是在逃避嘛,如果不痛苦,你今晚為什麽反常地沒有同我說很多話呢?”

陌少似乎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翻了個身,沒言語。

鳳九心中咯噔一聲,該不是自己太過洞若觀火,一雙火眼金睛掃出陌少深埋於胸的心事,令陌少惱羞成怒了罷?唔,既然已經怒了,有個事情她實在好奇,她聽說過阿蘭若許多傳言,阿蘭若到底如何,她卻不曉得,趁著他這一兩分怒意,說不得能詐出他一兩句真心。

鳳九狀若平和,漫不經意道:“你方才說,只想將她一人存於回憶中,她是怎麽樣的?”

夜極靜,前山不知何處傳來清歌入耳,隱隱綽綽,頗渺茫。陌少開口時聲音極低,她卻聽得真切。

“很漂亮。”他說,“長大了會更漂亮。”頓了頓,補充道,“性格也好。”

像是陷入什麽回憶,道,“也很能幹。哪方面都能幹。”總結道,“總之哪裏都很好。”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挑的,自然哪裏都很好。”

鳳九在心中將陌少這幾句話過了一遭,又過了一遭。長相好,性格好,又能幹。怪不得阿蘭若年紀輕輕便魂歸離恨天,有句老話叫天妒紅顏,這等人早早被老天收了實在怨不得。幸好她同姑姑只是長得好看,性格不算尤其好,也不算尤其能幹。但陌少說得這麽倍加珍重,鳳九覺得不好晾著他,該回他一句,也不曉得該回他個什麽,隨意咕噥道:“我以前也喜歡過一個人,印象中長得好像也很好看,但實在要算是個爛人。”添了一句,“所以他可以活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