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二十一   難挽天河(第6/8頁)

只聽王宗實仰頭漠然道:“什麽叫被塗鴉掩蓋的真相?事實便是如此,我又何須多言?”

“然而,王公公可知道,異域有書雲,菠薐汁調和阿芙蓉、天香草等,可層層剝墨。若將書紙塗上此水,便可將表層塗鴉剝掉,顯露出下方的東西——”黃梓瑕又俯身從箱籠中取出一個紙卷,在神情陡然僵硬的王宗實面前展開。

黃麻紙上字跡歷歷,就連一直虛弱倚靠在王皇後身上的皇帝,也驟然瞪大了雙眼,喘息聲急促起來。

黃麻紙上的字,分為三塊,是因書寫者體帶虛弱,手腕顫抖垂墜,而顯得不太連貫。但那字跡潦草,行筆無力之下,卻依然可以清楚看出上面所寫的那三塊內容:

                    長聞天命,今當以歸。
                   夔王,朕愛之不離左右,穎悟類太宗,今以社稷托之。
                   王歸長輔。皇帝,敕。

王宗實臉色劇變,面上的冷峻倨傲頓時不見,只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站在他身後的王蘊則愕然望著這張陳舊的黃麻紙,他明白那上面的字是什麽意思,只是巨震之下,竟不知所措。

王皇後霍然起身,又趕緊跪下,半扶半抱地攙住皇帝,胸口急劇起伏,卻連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而黃梓瑕走到丹陛之前,將那張先帝禦筆呈給皇帝看,緩緩說道:“請容梓瑕猜一猜當年先皇去世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王公公為陛下登基而煞費苦心,做好了兩手準備。一個是小紅魚,另一個是沐善法師。王公公早已在喂藥時給先帝喝下阿伽什涅魚卵,估摸著孵化時間,便讓張偉益強行施針將昏迷多日的先帝救醒,並讓沐善法師誘導先帝,立遺詔傳位於鄆王。卻沒想到先皇病重吐血,小魚竟隨著鮮血吐出,未能奏效。而沐善法師似乎也只能在遺詔立好後,控制了當時在場的陳太妃的神智,使秘密不至於外泄——不知梓瑕猜的,可正確嗎?”

含元殿內,丹陛上下,一時死寂。

皇帝與王宗實,都只咬牙不言,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黃梓瑕只覺得體內湧上一陣眩暈虛弱。如此重大的秘密,此時被她這一番話揭開,她仿佛已經看到刀斧加身的那一刻。然而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強行支撐著,繼續說了下去:“然而,先帝留下的詔書、遺言、托孤之臣,最後,都沒能起到作用。先帝駕崩之後,遺詔被毀,知曉遺言的太妃被弄至瘋癲,托孤的王歸長被殺,夔王帝位被奪。到如今,陛下賜下一杯毒酒,連夔王存活於世的資格,都要剝奪!”

皇帝盯著那張陳舊的先帝手書,臉上的肌肉抽搐,青紫的臉色加上抽動的肌膚,顯得極為可怖。他看了許久,才又合上眼,靠在身後榻上,低低地笑出來:“王宗實,朕早說過,隨便撕碎燒掉,誰……又敢追究先皇臨死前寫的東西哪兒去了?或者,給那個張家一把火……連這東西一起燒掉,就一了百了……你偏偏覺得他還有用,不肯下手!”

“臣不敢相信……這不可能!”王宗實低聲嘶吼道,“世間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法門,能將兩層墨剝開,恢復下面的字跡?!”

“王公公,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您是太輕信自己的見識了,”黃梓瑕說著,又輕嘆道,“只是陳太妃未免太過可憐,當夜她在殿中服侍先帝,必然也知曉了此事,於是便被沐善法師下了攝魂術,先是出面將遺詔賜給張偉益,後又瘋癲發狂,一世也只清醒得片刻,給鄂王留下了警誡。只可惜,卻適得其反!”

“她居然還清醒過來了?”王宗實臉上露出慘笑,問,“她幹了什麽?”

黃梓瑕深吸一口氣,緩緩將手中的黃麻紙收卷起來,說道:“太妃給鄂王留下了一張塗鴉,與被塗改後的遺詔相差無幾——想必,那該是她陷入瘋狂之前腦中最深刻的景象。她雖然瘋癲,但還因為遺詔而覺得夔王會再次爭奪皇位,因此提醒鄂王遠離夔王,怕他被卷入這朝政鬥爭之中。卻不料,鄂王將這些話當成母親對夔王的控訴,再加上他自己又確實喜歡年長的一位女子,因此而越發促成他對夔王的猜忌與怨恨。在陷入瘋狂之後,只一味鉆牛角尖,也不管其中不合情理之處,至死不悟。”

皇帝瞪著她,喉口嗬嗬作響,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王宗實漠然冷笑,問:“事到如今,鄂王已然薨逝,你所說的一切,也不過是猜測而已。如今你拿著十幾年前的先帝遺詔來,又想要幹什麽?如今的天下,已經是陛下的天下,難不成……夔王還以為,自己能翻出什麽大浪來?”

“臣弟並無所求,只是陛下對臣弟,防範得太深了,”李舒白筆直站立於階下,仰頭淡淡說道,“自臣弟在徐州平叛之後,陛下既想要借臣弟壓制王公公,又生怕臣弟有二心,在臣弟身上動了無數詭異手腳,實在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