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槥車相望(第3/4頁)

顧逢恩冷冷道:“可以用火阻攔,勿使之出營。我片刻後便來。”

定權如夢方醒,上前一步,聲嘶力竭制止道:“我乃天子使,令同天子敕!爾等於王土邊關行叛亂事,天人可誅之!”

同統領遲疑看了一眼顧逢恩,見他面色決絕不為所動,遂大聲領命而去,定權只聞他於室外高聲呼喝道:“爾等隨我,血洗承軍營,報老將軍及劉統帶不共戴天之仇!”

定權驚怖到了極點,反而稍稍定下神來,冷笑問道:“河陽侯,你這是要我也一道交投名狀?”

顧逢恩緩緩搖了搖頭,反問道:“殿下以為我是單等著殿下帶來的聖旨,方決定舉不舉事?”

定權道:“我不知道。你們一個一個究竟為何瘋狂至此,我也不想知道。”

顧逢恩平靜的望著他,問道:“殿下那條醉弗林紋的玉帶,現在何處?”

定權身子一晃,驚怒道:“什麽?!”

顧逢恩道:“廣武、興武、天長、懷遠、崇仁、驍騎、長河,七枚方銙,七張虎符,殿下既腰圍了萬余兵,為何遲遲不肯作為?是顧慮臣父?是顧慮臣?還是因為其它?”

室外突然驚雷動地,室內定權如遭雷擊頂,牙關抖動不能自已,半晌方開言問道:“你從何處知道?”

顧逢恩道:“詹府一個姓許的主簿,前日抵長,將前後諸事詳盡告知臣。殿下此番還京,必如臨江折軸,永無回還之日。臣受殿下恩重,不敢不忍不願見此發生成真。”

今夜可驚詫的事情實在已經過多,定權已無力再動怒作色,皺眉問道:“許昌平?!他現在何處,叫他速來見我!”

顧逢恩道:“他刑傷過重,奔走過急,昨日已經失救。他的遺體現在就在臣的營中,殿下若不信任,可以前往查看。”

定權渾身的氣力如瞬間被抽空了一般,低垂下了雙眼瞼,深深一嘆道:“我不知道,你們一個一個,為何定要如此執著,如此癡嗔?”

顧逢恩搖頭道:“殿下五年前就誤過一次機會,望勿一誤再誤。”

他忽然沉默,他則轉向門外軍士高聲飭令道:“爾等務必保殿下萬金之軀萬全無一失。逆賊血汙殿下衣,速為殿下更替!”

眾軍士雷鳴應聲,代替金吾衛士,將定權圍堵在了孤城鬥室之中。屍骸移去,鮮血拭凈,唯余血腥氤氳,無計可驅逐。

人大約是可以習慣一切的,不過一二個時辰,他的鼻端便已經習慣了血的氣味,並可與之共處一室,互不相礙。不過一二個時辰,他也已經習慣了這種無上驚悸,無上惶恐,接受了今時自己或兵諫篡位或身敗名裂的命運。

不是沒有想過動用那些雕琢精美,不可復制的貴重兵符,不過是因為捷報傳來的次日,皇帝便調自己出京,這其間自己並無機宜。從那日起到今日已經整七天,他不知道,如果留京的話,他現在應當是黃袍加身,是苟延殘喘,還是已被典刑顯戮。

他不是沒有認真的考慮過,一如此刻他接受了這個現實之後,也同樣開始認真地考慮。長州承州囤二十萬軍,戰爭損耗,尚余十萬奇,其中一大半是顧氏直隸嫡系,忠誠用命,勇武善鬥,遠非積弱京營可比。長州尚有軍馬萬余,騎兵急行入京,步兵跟隨,不過七八日,應當可以趕在各地勤王軍隊之前抵京。這七八日加之離京的七八日不過半月,二十四衛皇帝尚不可能全數整革,果然如此,使內外交攻,兵諫未必沒有速戰成功的可能。還有,自己掌糧秣多年,比誰都清楚長州的糧儲,如果速戰成功,則補給應該足夠支持這場兵諫。

再往細處想,國家英雄甫喪,民心振奮激蕩之時,居廟堂之肉食者便開始圖謀烹狗藏弓,所以,連清君側的口實都是現成的。這不是聖人所言的天時地利人和,但這是他蕭定權自己的天時地利人和。

山雨尚未來,他已冷汗如雨下,然而遍體滿心涼透的同時,他的頭腦也從未有一刻像現時這樣清明,這樣冷靜。他想到的,他的表兄和堂兄也都想到的,他們精明如此,他們以為可行,那大概確實可行。為了不滅權欲也好,為了不滅癡嗔也好,他們在為了自身謀劃的同時,切實也想救他。或者說只有救了他,他們的貪戀癡嗔才能滿足,才能平定。否則,那也是終身要在血管裏躁動的血液,他們將終身坐臥不寧。正如他現下一樣。

不錯,就在他獨居孤城,策劃圖謀的時候,他悚然發覺,雖明知天子差遣他前來的用意,他其實還是很興奮。或者從一開始,他內心的深處便隱隱意識到了這個機會,許昌平和顧逢恩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向前推了他一把。明知或會喪權,或會喪生,他依舊不減興奮。如同長途奔馳一樣,雖然留給了他火灼般的傷痛,其實也使他興奮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