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拂簾墜茵(第2/4頁)

定楷微微一笑,道:“父親為君,重術輕道,我逃脫不了,你也逃脫不了。”

定權並無否認之意,點頭道:“我明白。”

定楷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腰間精巧絕倫的白玉帶上,慨嘆道:“殿下,你這次這手棋,實在走得過險了。”

定權笑道:“不如此你何以甘心入彀?是了,我想問問你,顧娘子家還有什麽人?”

定楷道:“她有個同胞兄弟,她在這世上只剩這個親人了。”

定權道:“這麽講,她這一趟差事換回一個弟弟,我不算太虧待了她。”

定楷一笑道:“她根本沒有和我提起此事,她若和我提及,大概我會疑心。當時我就是一念之差,以為她這兄弟總該是她最要緊的人了,她敢安心留放在我身邊,至少應當不會是你投下的餌。”

定權神情一滯,蹙眉無語。

定楷嘆氣道:“不過我最大的錯誤不在此,我最大的錯,是當初以為她聰明伶俐,又讀過書,我對她算有些恩,她和你也算有點家仇,居然就把她送到了你的身邊,如今看來,當真是救蛇,當真是資敵。”

定權搖頭道:“你最大的錯,是中和節後沒有成婚離京。你當時肯走,我就不會為難你。”

定楷探手,拈過定權手中的花片,托在指腹上細看,珍愛如看整個世界,良久方開口道:“中和節那天,落下了多少花,有直上青雲,有飛入簾櫳,有流落溝渠。殿下,你還記得宋先生講過的落茵墜溷的典故嗎。同一棵樹上的花逐風而落,殿下,你是落在茵席上的。我不走,是因為我不甘心。”

定權啞然失笑道:“你以為我落在了茵席上?”

定楷點頭道:“殿下覺得好笑,是殿下並不自知。譬如五年前,你為何不肯放手讓顧思林去作為。其實你的路一向比我的寬,也比二哥寬,只是你偏偏不肯走。天與不取,非要留給別人覬覦的機會,非要留給別人覬覦的希望,這是你的過錯,不是我和二哥的。”

定權道:“你不懂。”

定楷嘆氣道:“如果朝中還有人懂,大概也只有我一人了,我就是太懂你了,才敢做出這些事來。不過,今日過後,連這一人也沒有了——慢待,或者她呢,你和她說起過國家事嗎?”

定權道:“不曾。”

定楷嘆道:“我的同道盈篋塞路,前仆後繼;你卻何其孤單。”

他吹開了因二人共同的體溫已經開始萎敗的花片,問道:“殿下,我還是不明白,這次的事,你究竟為何要如此犯險。蘭艾同焚,固然祓除了我,可是你在陛下面前,還有退路?”

定權道:“你不用替我擔心,你有你的覺悟,我自然也有我的覺悟。”

定楷笑道:“我不是擔心,我只是好奇。譬如說殺我等同自殺,你明知道會授天以柄,為何還甘為驅馳?”

定權按著他的肩,俯下頭去,將嘴唇湊近他的耳邊,低聲道:“不錯,這次換我甘心入彀,甘做逐兔走狗。你說你懂我,那你應該知道,這次我擔心的,不光是許昌平的事,更是長州的事。國事到了這個地步,戰事到了這個地步,你和李帥的關系,實令我寢食難安。你一旦朝事失利,會和他謀畫出什麽事來,我想想就毛骨悚然。——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用陛下的話說,我是權臣,他從來就不信任我。我也沒有你的膽子,敢憑空詰告替陛下掌兵的心腹重臣。所以只好委屈你了,我不管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只要你不在了,這層關系自然也不在了。”

他離開他,稍稍提升了聲音,繼續補充道:“再者,你手下的那群文人確實有點磨人,我沒那個精力和他們糾纏消耗,你若活著,不管在天涯海角,他們必定還會借題發揮,你不在了,他們鬧幾次沒有意思大約也就會修身養性了,想必天心也是這個打算。你要知道,外侮如此,都中再內戰不息,若使戰事失利,國家的元氣再過幾十年也養不回來。”

定楷嘆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如此看重這江山。可是殿下,你這麽行事,是得不到這江山的。”

定權搖頭道:“我縱然得不到,亦不會讓你得到。非我戀勢,非我貪功,我只是不放心江山落到你這樣人手中。此事發端時我就打定了主意,此次必須殺你——你害死了你的母親。不擇手段,不設底線,天下交給你,何事不敢為,何惡不可做,我實在不能夠放心。”

定楷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似是一個無力完成的笑容:“母親……二哥離開已經讓她生不如死。我只不過想,不如讓她在最後,還能懷抱著一個希望。倘若真親眼看到我兄弟都為你驅逐,一世不能與她再見,對於她來說,那是比死亡還要慘痛千百倍的死亡。”

定權咬牙道:“我真不知道,你對她說出口的那一刻,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