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言照相思(第2/3頁)

皇帝今日晚膳卻較尋常偏晚,兄弟同至康寧宮時,皇帝用膳猶未畢,宣召二人入內,待二人見禮後,隨口問道:“六哥兒今日怎麽也一同來了?”定權笑道:“六郎說已經許久未近陛下慈顏,未能向陛下面問安好,心中不安,央臣也帶他同來。”皇帝點頭道:“也好,既然來了,你們便陪朕一起用些罷。”定權方欲謝恩,忽聞定梁答道:“謝陛下,殿下和臣都是吃過了才過來的。”他聲音頗為清朗,定權連掩飾的余地都沒有,一時間尷尬非常。好在皇帝並不以為意,又道:“那便取糖來給六哥兒。”定梁答道:“謝陛下。臣不愛吃糖。”定權再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定梁方極不情願地跪下,低聲道:“臣謝陛下賞賜。”接過糖來,也不肯好好吃,捧在手裏無聊的把玩。

皇帝晚膳素來簡單,定權在一旁服侍,俄頃也便用畢。皇帝從定權手中接過巾帕拭手,一面問道:“你此刻來也好,朕正想聽聽,昨日逢恩請示如何處置戰俘一事,你怎生看?”定權卻並不情願談論此題,委曲回避道:“臣自然遵從陛下聖斷。”皇帝道:“朕是問你的意思。”定權垂首道:“此事重大,還請陛下示下。”皇帝不滿道:“你不必搪塞,怎麽想的,說出來便是了。”定權推辭不得,遲疑了片刻,方答道:“以臣之愚見,俘獲或可命將軍就地格殺。敵首解送至京,再正典刑。”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問道:“想必你也知道,這其間多是降人。”定權答道:“臣亦知殺降不祥,只是且不說另辟人力地場之事,眼前的形勢,前方軍糧供我軍則有余,再供俘獲則已不足。彼戎狄志態,非我族類,常時尚不能望以夏化夷,非常時安能留待肘腋之變?且……”又扭頭看了看定梁,卻見他雙目炯炯,正聽得聚精會神,又不見皇帝表態,萬分無奈,只得接著說道:“且幸當下天氣嚴寒,無須擔心疫病,屍骸亦可安心掩埋。”

皇帝依舊不置可否,只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你可還有旁的事情?”定權稱是,遂將陳述今夜攜定梁來的初衷上報皇帝道:“臣是想請陛下旨意,長沙郡王年紀已漸長,或可為其擇定業師,開蒙學書。”皇帝點頭道:“六哥兒今年已經七歲了罷,是到了該讀書的年紀了。年來國家多事,朕也沒精神顧得上他的事情。長兄如父,你代朕斟酌辦理便是。”定權連忙低頭謝恩,定梁此刻倒也知趣,特意向皇帝行了大禮,直到告退後才低聲咕噥了一句:“臣已經九歲了。”

一路返回東宮,定梁與定權同輦,見他面色愀然,遂找出些話題搭訕道:“既然說是天氣嚴寒,何必還要特意說掩埋的事情?少去多少功夫——我晚間出去摸個刺猬,土都凍得掏不動。”定權不欲與他多說此事,只簡單答道:“殺之,勢也,權也。掩之,經也,道也。”定梁問:“那麽殿下以為對?”定權道:“是。”定梁道:“既是對,又為何憂慮?”定權道:“我以為對並不算對,陛下以為對才算。”定梁道:“那為何又要直言?既直言了,又何苦悶悶不樂?”定權被他聒噪得無法,怒斥道:“放肆!你如今越大越沒規矩了,還有陛下面前,有你那般回話的樣子?”定梁未想引火燒身,吐了吐舌頭道:“我原本就不願去的。”定權怒道:“我懶待管你的事情,日後替你擇定個厲害師傅,看你成日還敢不敢滿口混賬話?”

正說話間,已經入了東宮苑內,定權遂側身吩咐一旁行走的內侍道:“不必回正寢,徑去顧孺人閣中。”又對定梁道:“然後著他們送你返回。”定梁卻不知因何事突然閉了口,低著頭半晌方應道:“謝殿下,只是……臣想在此處降輿。”定權不知他又要弄出什麽花樣來,皺眉問道:“為何?”定梁支吾道:“臣想去把臣的刺猬拾回來。”停了片刻,又道:“不然,會凍死的。”

直待下了輿乘,慢慢踱到殿前玉墀下,和兩個內臣一同尋了半日,才在蹲踞的瑞獸腳下發現了下午跌掉的刺猬,此刻已經掛了一身白色的寒霜。定梁將它拾起,和那顆糖一起兜在自己的衣裾中,直起身來,站立有時,忽然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方走開了。

阿寶正在閣內與夕香一齊翻動熏籠上的衣衫,見定權搓著手走進來,起身笑迎道:“我們只道你今日也不過來了。”一邊幫去他卸外面穿的大衣服。定權笑道:“你這裏依舊還是這麽冷——昨日倒是得了個生火的恩典,我還思忖你大約也不想要,便給了別人。”阿寶將他的衣服拎在手中,睫毛慢慢地擡了起來,臉上似笑非笑:“殿下又不曾問過我,怎知我便不要?別人有的,我一樣也都想有。”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受驚的輕呼,卻是羅裙一轉,便已被適才脫下的那件衣袍包裹住了。她嬌喘未定,定權已經從身後隔衣環抱住了她,將下頜抵在她的頸項上,笑道:“你用不著。”靜默有時,她方欲再開口反詰,忽又聞他低語:“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