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豈曰無衣(第3/3頁)

定楷連忙投箸,趨上前去,親自替皇後拭去眼淚,也不還座,就勢偎在皇後足下,勸慰道:“爹爹一時並沒有給兒指婚之意,嬢嬢也不必過於擔憂。”皇後搖頭道:“你怎知你爹爹的性子,當年孝敬皇後還在的時候,你爹爹看她的那副神情,連我都覺得齒冷。幾十年夫妻,萬沒想到,到了如今我也是沒能夠逃過。娘已是如此,拿什麽來庇護你們兄弟?”伸手淒然摸了摸定楷額發,道:“娘與你爹爹說了幾十年,也沒能替你幾個舅舅討來半個實職要缺。我並非要替娘家人要官爵,只是實在不忍心看你們兄弟日後白白成了人家的……”定楷連忙喊道:“娘娘!”一面回頭,斥退宮人道:“此處有我服侍便可,你等先退下吧。”皇後苦笑道:“當日怎麽能想到,要跟自己兒子說句體己話,也要到了避人的地步?”定楷拉著皇後雙手道:“嬢嬢言重了,陛下這幾月不曾過來,實在是因為前線的軍情要緊,或者也是害怕帶累嬢嬢憂慮。今日朝堂上,已有首戰捷報返回,兒看陛下聖心大悅,連帶太子殿下都大獲褒獎,想來不日便會前來看望母親。”一番話直說得皇後面如死灰,問道:“陛下是如何說起太子的?”定楷淡淡一笑,轉述道:“陛下道國有如此儲君,堪慰聖心矣。”皇後冷笑道:“如是,竟果真是要將我母子視作寇仇,拱手獻人了。”定楷微露訝異之色,問道:“嬢嬢何出此言?”皇後道:“想來你還不知,前月陛下就欲封阿元郡王爵,聽聞是太子力辭方才作罷。陛下寵愛皇孫,是世人皆知之事,只是我先前也只道是陛下年事漸高,人老了疼愛孫子也是常情。只是如今看來,莫非竟是陛下自覺年來聖體欠和,竟要襯此機預先立出皇太孫來,以固太子儲位,以安巨戚之心不成?你兄弟對他跪拜也便罷了,日後還要對那賤婢之子俯首稱臣。你哥哥也……便罷了,只是你素來老實,並不曾有一言一事得罪他處,娘怎麽忍心看見你也受了娘的牽累?”一面說,一面又是珠淚亂滾。

定楷沉默半晌,站起身來,將皇後輕輕攬在懷中,低聲道:“母親的話,兒私下也曾想過。兒雖然老實,也並不是肯一味受人欺負之人。何況還有母親、哥哥在。”皇後聞言一驚,從他胸前擡頭問道:“你要如何?”定楷的聲音已經有些喑啞:“兒只求自保,只求能保母親哥哥無恙。”一面低聲對皇後耳語道:“母親可否傳信給哥哥,過去翰林中有曾受他大恩者,如今已轉入禦史台。請哥哥作書,曉之以舊日情誼、利害關系,或可請其在途窮時為我母子一鳴。”皇後遲疑道:“他是待罪宗藩,怎能交通外臣,若教陛下得知……”仰首又看了看定楷的模樣,見他面色呆滯,半日也不再言語,終於咬牙道:“我或可去書一試,只是你務必萬分小心,切莫讓人再抓出你哥哥的把柄來。”定楷微微點頭道:“兒記下了。若有回復,請母親交付與兒,兒自會設法打算。”皇後慢慢站起身來,捧住他的臉孔打量他半晌,突然咬牙道:“楷兒,娘對你不起,娘不該將你也牽連進來。”定楷搖首道:“兒雖愚鈍,豈不知唇齒手足相依之理?”

及勸得皇後止淚,又喚人來與她重新妝扮,定楷才辭出宮去,回到府中之時,天色也已近黃昏。府中內侍替他更衣時,赫然見他頸後至脊骨一線皆已是暗紅色,其上發起了一片細密的疹子,受驚不淺,忙前去稟告長和。長和入內過問,只看了一眼,便問道:“王爺今日入宮,可又是吃了鰣魚?”定楷點頭笑道:“只有你眼尖,不必聲張,取一貼清火的藥煎來就行了。”一面看他出去,一面慢慢自己穿上衣服,一手無意識地想去抓撓,卻又硬生生的定在了半空,緩緩撤回。這是他早已習慣的事情。

趙王定楷在日落前自嘲的一笑,世人皆有擅長之事,他那今日在朝堂上出盡風頭的兄長擅於忍痛,而他卻擅於忍癢。只是也許人皆不知,癢其實比痛更難忍耐?